第1章 佛渡世間，唯不渡我
清晨。
南華寺。
幾位穿着赤色僧服的佛家弟子一言不發地拿着枯枝掃把清掃落葉。
他們時不時地看向寺門外。
時不時又看向半跪在一旁認真謄寫經文的……
一男子靜默，身着一席白衣，面容硬朗，眉梢似箭，英武不凡。
他半跪在佛像前，仿若木頭人似的。
對外面的情況他則是充耳不聞，每天做的事情來來回回也就那麼三件。
抄經、抄經、還是抄經。
每日打開寺門，早已經看破紅塵、波瀾不驚的寺廟弟子們心中還是會掀起駭浪……
這是因為，整座南華山上，
有整整三百人沒日沒夜地跪在寺廟外，而這三百人，皆來自那兇險莫測的域外，單拎一個出去，都是以一當百的存在！
此刻，就是這樣的一群狠角色，卻從山頭，
一路跪到山腳，整整半月有餘！
為的，只是這位謄寫經書的年輕人重掌兵權！
“清濁施主，何苦來哉。”
道長空凈手裏捻着一串佛珠，走到那位男子身邊，開言相勸，“人生百年，轉眼成空。”
“一切邂逅，悲喜皆由心定。”
“看得透，放得開，則一切如鏡花水月。人生一場，不過活一回心境。”
空凈眼神微凝，看向眼前這位青年，沉沉開口。
被喚作清濁的男人頓了頓手中的筆，無奈而又困惑地看向空凈，
“住持，我已經在此抄寫經文一年有餘，難道我的心，還不夠誠懇嗎？”
“為何不收我入佛門？”
空凈捻動着手裏的那串佛珠，彎腰從一旁的供爐中抽出三柱長香，點燃。
“眾生皆有佛性，屏息諸緣，不生一念。”
“施主自問，六根是否皆凈？又何故欲入佛門？”
話音落下，空凈便握着長香，虔誠地跪在佛像前，三拜三叩，將香插進爐中。
“佛道，最重心境。”
“若有執念，便與佛無緣。”
話音落下，空凈便不再多說，踏步走入丈室。
“我無執念！”
沈清濁眉目緊鎖，停筆微吼。
一眾佛家弟子看着這位平日裏不動聲色的男子露出這般表情，沒來由地身子一顫，只覺四周溫度在急劇直下，冷意湧上心頭！
男人的氣勢……
好強……
“此言，便是執念。”
寺廟深處，空凈的聲音悠悠傳來……
此刻。
一道人影急匆匆從寺門外踏了進來，對着年輕人遙遙下跪。
“沈天王，域外戰報，西北三國進犯邊境，大夏扼待支援！”
沈清濁如劍一般的眉毛微微皺起，繼續執筆，片刻后從嘴裏蹦出一個字，
“滾！”
半月後。
“沈天王，大夏帝京震蕩，四大世家為軍部指揮官一職激烈交鋒，三日內死傷萬餘人馬！”
又是一個乾脆簡潔的回應。
“滾。”
一月後。
“沈天王，帝京何家宣告覆滅……”
“滾。”
又是一月過去。
“沈天王，唐家，遭遇江城數大世家設局圍攻，局勢危難！”
“滾！”
“沈天王……唐家祖地……遍佈紅漆，不日將被夷為平地……”
啪嗒。
沈清濁手中之筆驟然停下，嘴裏那個“滾”字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他深吸一口氣，星辰般的眸子中湧上滔天怒火，一股冷意從周身爆射而出。
祖地……
紅漆……
夷為平地？！
好大的膽子……！
誰，敢如此行事？！！
得知此消息的他，終究還是，
動了殺念！
他放下筆，朝着空凈所在的方向遙遙一拜，然後又對着偌大的佛像虔誠作輯。
此刻。
沈清濁才明白。
空凈為何說他的心，始終未曾放下。
執念未消，
佛門。
當真與他無緣！
靜默許久，沈清濁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寺院桃樹下，俯身挖起了什麼。
片刻后。
一個木製箱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輕輕撥開上面的黃泥，沈清濁神色無奈，微微一嘆，“老傢伙，本以為這輩子跟你的緣分已盡了，哪曾想，這世俗，終究容不下我。”
“本應入佛門，奈何……風又起！”
打開箱子。
一柄長刀靜靜地躺在箱子裏面，光照過來，方正的寺廟一角竟給刀光堂堂打亮！
此刀長兩尺，向外曲凹，兩側有數條花紋，削鐵如泥！陰冷的殺意從那柄鋒利刀尖中傾瀉而出，讓人感到一種無限接近死亡的氣息，不由自主地顫慄，寒意逼人！
此刀下亡魂，數以萬計！
眾佛家弟子感受刀光。心頭狂震，他們與世無爭，講究心境平和、化解眾生，奈何……
在看到此刀的一剎那，依舊失神，他們的思緒，彷彿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遙遠的域外戰場，金戈鐵馬，屍山血海的場景無比生動地浮現眼前！
此刻，弟子們抬頭，看着這位男人，怔怔失神。
真是難以想像，這樣一個看上去溫文爾雅，與世無爭的青年，是如何打出那赫赫戰功，震懾四方敵將的？
他的背後，又究竟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沈清濁一言不發，筆挺地站在那裏，伸手輕輕撫拭刀尖，目光最終卻停留在了旁邊的一枚發簪上。
大刀和女子的發簪放在一起……
似水柔情與刀光劍影好似融合。
就像他的性情一般。
靜靜地望着那枚發簪，沈清濁的眉眼間湧現出濃濃的哀傷，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來……
還記得。
他和唐詩雅在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下深情擁吻告白。
少女如花般的笑容畫在臉上，“清濁，咱們現在窮點沒什麼，只要我們兩個肯奮鬥，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嗯，我也不怕窮，你相信我，以後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沈清濁重重地點頭，暗暗捏緊了自己的拳頭，他一定不會辜負這位如此愛他的姑娘！
年末，
沈清濁報名參軍。
“我等你回來。”
唐詩雅眸中帶淚，“我的丈夫是軍人，可以驕傲一輩子了。”
“詩雅……我愛你，我答應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你的驕傲！”
沈清濁同樣熱淚盈眶，千言萬語只匯成寥寥三字，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裏，嗅着她發尖上的芳香。
甜甜的，像阿爾卑斯。
君子於役，不問歸期。女子於禮，靜候佳音！
兩人揮手告別。
離開時，他向少女許下諾言，
“等我回來，要是有人欺負你，一定要告訴我哦，無論是誰，我一定都會打得他屁滾尿流！”
沈清濁於金戈鐵馬中，立下赫赫戰功，一展風流。
之後，他更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席捲域外，一手組建濁雅台，麾下強者無數！
封號，北天王！！
然。
造化弄人。
待到山花爛漫時，
佳人已不再！
更讓他自責不已、悔恨萬分的是，害死自己心愛之人的那位，
竟是他自己！！
這叫他，如何釋懷？？！！
他曾經許下的諾言：誰若觸你分毫，我斬他滿門！更是淪為了他心中永遠也過不去的坎……
為了平靜自己的內心，躲過那如山似海般壓在心頭的負罪和愧疚感，他丟下長刀，徒步百里至南華寺，皈依佛門……
奈何，佛門，亦不渡他！
塵緣未了，身不由己……
“詩雅，對不起。”
“讓你吃了那麼多苦，我對不起你！！”
“我不再逃避了，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我說過，我要讓所有、所有曾經欺負過你的人，全部跪下為你懺悔！”
“現在，我要叫天下人知道，沈清濁的妻子，無人能犯、無人敢犯、無人可犯！”
“我……會是你的驕傲，對嗎？”
一想起往事，沈清濁的心中仍如刀絞，兩行清淚自臉頰落下，他將那枚發簪收入懷中，拿起長刀。
砰地一聲，把長刀背在身後！
獵獵秋風作響，掀起他的衣厥，眉宇之間，一股凌厲氣勢衝天而起，宛若天神降臨！
拿刀的沈清濁與執筆的他，完全就是兩個人……
此刻，
他雙目暴紅，
壓抑在心的種種情緒驟然宣洩爆發！
有人要遷詩雅的墳！
不殺他全家，安能告慰詩雅在天之靈？！！
濃厚殺意席捲天空，整片天際的雲層好像都在為他讓路，四周安靜地像是時間靜止了一般！
寺廟外跪着的三百餘人見此，渾身止不住地顫動，淚水直往外滾！！
他們冒死諫言，跪在南華寺外數月，等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沈清濁重掌兵權的那一刻！
此時，眼見他再次背上長刀，哪能不激動？
他們的神！
他們的神！精華書閣
終於回來了！！！
三百人虔誠地跪在地上，群情激昂，歡呼聲刺破雲霄。
“末將，恭迎天王歸位！！”
“末將，恭迎天王歸位！！”
“末將，恭迎天王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