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9章 迷霧漸稀
大廳內,張獻忠與金大已經拖得只剩一條短褲正在激烈地角力,其餘眾人也是熱烈地將酒杯酒碗敲打的山響,為場中的二人大聲地喝着彩頭。
搖晃着手中酒杯,朱由校緩緩走到羅汝才的身邊,見羅汝才仍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淡淡一笑,上前輕輕磕了一下他手中攥着的酒杯。
“皇爺恕罪……奴才有些失神了”
見是皇帝主動上前,羅汝才當下大駭,忙躬身向皇帝連連告罪。
“文和,十年未見,你我君臣又何須這般生疏!”
仰頭飲盡杯中酒水,見眾人的注意力皆在場內,朱由校這才招手道:“文和,隨朕來!”
懷着一顆未知未解的心,羅汝才跟着皇帝便走向了廳堂後面,朱由校似乎對這裏的佈局十分熟悉,七拐八繞的走得也是極快。
行至內堂深處的一間香堂,一直跟在羅汝才身後的方正化和林繼齊齊上前,一左一右地同時在一尊神像背後用力一按,只聽一陣機擴聲自牆內響起,一間極其幽暗的密室就這樣出現在了幾人眼前。
等到林繼下去點好了牆壁兩側的油燈,朱由校又是一馬當先地邁步走在了最前,羅汝才心下雖然疑惑皇帝為啥會在南京的一處青樓設下這樣一間密室,但還是緊緊跟在了皇帝身後向著密室深處走了進去……
林繼早已將密室的燈盞全部點燃,羅汝才能清晰地看見燈罩下的火苗正有規律地來回擺動,很顯然,這間密室與外界還是有另一個出口或出風口的。
等進到密室的最內,羅汝才這才發現這間密室的佔地着實不小,裏面的陳設雖然簡單,但正中擺放的十幾個巨大的鐵架上,一卷一卷密封嚴實的捲軸倒是一下就吸引了羅汝才的注意力。
“文和,坐吧!”
愣神的功夫,朱由校卻早已坐在了正中那張椅子上,林繼也搬來了一個錦墩,顯然是為羅汝才準備的。
剛要請辭,朱由校卻率先開口道:“該坐就坐,朕可是聽說,你羅大都督在倭國的名頭可是能給小兒止啼,怎麼見了朕反倒就是這副模樣!”
“皇爺,奴才惶恐……”
擺了擺手,朱由校左手向上做了個虛扶的手勢,一旁的林繼趕忙上前將羅汝才給扶了起來。
“倭國的事情,朕並無怪你之意,那個叫玉鳳的密諜,朕也另有安排。只是她雖為女流,這野心可是着實不小,她私下挑唆大阪商團叫板幕府,明面上是為了拉攏商團,仿我大明制度成立商會和商人議會為己謀取私利。其實暗中她早已與倭王政仁達成交易,只要她能藉助倭國商團和幾家外樣大名的力量推翻幕府對天皇的控制,那麼倭國王室便會全力支持她成為掌控整個倭國商會和商人議會的首位女執政!”
咣當一聲,一枚小小的金印被朱由校丟到了桌案上,語氣更是嘲諷道:“小國寡民到底是不大氣,就連這執政金印都做得這般小氣!”
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羅汝才是怎麼都不會想到玉鳳一介女流竟還有這等野心與心機,當下忙向著朱由校跪拜道:“皇爺,奴才用人失察,另我大明在倭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奴才萬死,還請皇爺治罪!”
擺了擺手,朱由校嘿嘿一笑道:“屁大個事,朝廷在倭國經營了十年,別說那幾個據點,幕府就算把倭外藩司連根拔起,朕也有信心在短期內恢復大明對倭國的控制。”
“德川家光不是傻子,這次事件雖然鬧得凶,但參與的都是一些沒什麼背景的低級武士。而且幕府剛剛團滅了朝鮮水師新軍,雖然這戰果斐然,但其自身的實力也是大大受損,東印度公司對倭國壟斷整個鴉片貿易的轉運更是達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他們所謂的‘十七紳士’已經向盤踞台灣和巴達維亞發出了戰爭照會,只要能避免觸及大明的根本利益,東印度公司將傾盡全力與幕府爭奪鴉片貿易向西方的轉運權!這個節骨眼上,幕府是斷然不敢與大明繼續交惡的!”
鴉片貿易雖為大明賺取到了大量的白銀,但其危害也在天啟十年的時候逐步顯現,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朱由校當機立斷地將在朝鮮、東江等地的鴉片製作作坊和相關人員一股腦地分別塞給了碩托和鄭芝龍。
對於這件“大好事”,碩托自然是把罌粟種滿了整個蝦夷島,有了充足的原料和人員,不僅鴉片產量節節攀升,碩托更是聽從了佟普汗的建議,與幕府和大阪商團進行了緊密的合作與捆綁,徹底壟斷了整個東北亞地區鴉片貿易對外的輸出轉運。
而一下斷了財路的毛文龍更是不滿於失去這麼一樁賺快錢賺大錢的“好生意”,尤其是朝鮮和東江的貿易本就因朝鮮和倭國曠日持久的海戰受到了極大影響,於是在向朝廷和朱由校連連請辭了十八次后,終於達成心愿的他帶着尚可喜、耿仲明等自願追隨他的兩萬手下,直接砸下重金鼓搗出了一支艦隊,浩浩蕩蕩地就殺到了呂宋。
在葡萄牙人和當地華僑的配合下,兩萬用大明裝備全副武裝的東江軍毫無懸念地屠光了盤踞在呂宋多年的西班牙殖民者,毛文龍此舉雖說殘忍且令人髮指,但好歹也算報了萬曆年間西班牙人屠殺華人的血海深仇。
取得呂宋控制權后,毛文龍所部一面向朝廷請求派駐治理官員,一面又斥資建造了數十座塢堡用以保護大明僑民,朱由校倒也不含糊,直接就把呂宋世襲總督的封號賜給了毛文龍。
見此,大受刺激鄭芝龍直接派出鄭家的私兵把艦隊開到了馬六甲城,剛剛從葡萄牙人手中奪取馬六甲控制權的荷蘭人屁股還沒坐熱,便在鄭氏集團的狂轟濫炸下直接棄城跑路了。
原本葡萄牙人還想憑藉與大明朝廷的良好合作關係贖回馬六甲,但朱由校卻絲毫沒給他們機會便把皮球直接踢給了鄭芝龍。
最後,在鄭芝龍那裏碰了一鼻子灰的葡萄牙人也只好認命,畢竟大明還是給予了葡萄牙人在馬六甲通航的最惠國待遇,再加上現在的葡萄牙實力不濟,能依靠大明取得這樣的成就也算是可以接受的。
而為了將倭國徹底捆綁上大明的戰車,朱由校大筆一揮,將整個東方向西方轉運鴉片的運輸專營權直接划給了幕府和大阪商團,正愁沒處賺銀子的德川家光簡直不敢相信,於是短短几年時間,僅靠着這一項,幕府的水師無論在規模和質量上都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
但這一切,卻極大地損害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利益,畢竟這鴉片能專營,那麼是不是意味着瓷器、茶葉、絲綢這些西方與大明的大宗商品交易也能採取這樣的模式,要真是這樣,那東印度公司在東西貿易中又還有什麼油水可以榨取?
惶恐和不安逐漸發酵下,荷蘭人終於不再沉默,就在這一年內,荷蘭的武裝掠奪船隊就與幕府和大阪商人的船隊在台灣海峽附近發生了大大小小几十次的衝突,最嚴重的幾次,要不是大明在澎湖和福建的水師及時趕到,雙方的大規模海戰早就直接爆發了。
而荷蘭人也不是沒和大明水師比劃過,但這下場實在是太過慘烈,於是在仔細研究了大明與倭國簽訂的特許轉運條約后,一名自詡精通大明律法的荷蘭人驚喜地發現,大明只是在條約中說明將特許轉運權賦予有能力對鴉片貿易航路提供保護的優良合作夥伴,卻並沒有註明此轉運權是只屬於幕府或倭國的。
於是,自以為發現其中漏洞的巴達維亞立刻就向東印度公司總部提交了戰爭申請,在等了一年後,十七紳士的回復也總算到了。
出於對大明實力的敬畏和如今大明對海洋貿易開放的政策,東印度公司自然是不願意得罪這樣一位在全球貿易中佔據中心位置的夥伴,於是在戰爭照會的最前面,十七紳士們還是集體決定,即便發動戰爭,也要在取得大明支持或大明根本無瑕顧及倭國的前提下實施。
思考良久,羅汝才實在想不到以如今大明海軍的實力該怎麼創造條件允許荷蘭人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去動一動倭國。
“皇爺,恕奴才愚鈍,奴才實在想不到大明該如何在荷蘭人和倭國之間保持中立,雖然此次倭外番司據點被打砸的事件可以充作借口,可正如皇爺所言,只要幕府降低姿態且嚴懲掉那些被利用的武士,即便出於兩國邦交的考量,大明中立的理由似乎還是不那麼充分……”.lΑ
嘴角輕輕向上一勾,朱由校反問道;“文和以為,朕把瑞徵、秉忠和曹家叔侄都叫來就是為了給卿接風嗎?”
見羅汝才望向了自己,朱由校淡淡道:“十年生聚,有些疥癬之疾,倒是也該去了……”
“啊?皇爺都意思是……女真?”
輕輕點了點頭,朱由校又搖了搖頭道:“瑞徵他們這些人,都是沙場上的猛將,在加上實在脫不開身的張之極、呼延震等人,他們即是朕夾帶里的近臣,又正值壯年,趁機立些功勞,日後也好有足夠的威望來震懾三軍。”
“只是文和你……當初朕也是準備叫你進入軍隊的,哪怕是現在,你錦衣衛天子親軍的身份轉入行伍去建立功業也是自無不可……”
苦笑一下,羅汝才上前再拜道:“皇爺天恩,奴才至死都不敢忘,只是投身錦衣衛乃是奴才自己選的,奴才那點手段,耍些小聰明,為皇爺處置些差事已經是蒙受天恩,至於這軍功,奴才自知不是那塊料……”
點了點頭,朱由校倒是沒來由的冒出一句道:“秉忠對文和倒是義氣,可這孩子那麼小又上哪去結什麼親家。不是朕說,朕可是也有三個兒子,就算結親,可也輪不到這廝!”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倒是叫羅汝才的心中百感交集,當下又拜道:“皇爺天恩,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
“哈哈,好了好了,朕只是覺得定這娃娃親有些搞笑,我大明現在講究的是婚配自由明媒正娶,兒女的事,還是要等他們成年了才好操心。唉,這說起了兒女……”
似是一下想起了什麼,朱由校的目光一下就黯淡了下去,雖說只是一瞬,但作為皇帝,彷彿這一瞬才是真正的朱由校吧!
“那件事,想必文和也是知道的……這滿屋的卷宗,也全都是這十年來內衛對那件事的調查取證,原本這件事都是林繼在操持,因事涉皇室密辛,許多事情還是沒法公開了做的。”
羅汝才自然明白皇帝指的是哪件事,但這等事,他也是不好發表什麼意見的。
“田爾耕這幾年舊疾反覆,已經向朕請辭了好幾次,雖說許顯純可以接替他,但老許的差使也總該有人去做,既然文和已經決定留在錦衣衛,那便由你去代替許顯純吧!”
“至於這裏都差使……叫玉鳳和來喜去查吧,既然她有野心想上位,那朕就給她這個機會!”
冷汗一下就濕透了後背,羅汝才這才反應過來,皇爺原本該是要叫自己去查那件事的。那位來喜是誰他並不知道,可這等皇室秘辛,就算查個水落石出又能怎樣……
“好了,這件事,原本小林子已經查了個七七八八,可魏大伴這一病,東廠的攤子總得有人支應起來。為了不打草驚蛇,朕也沒有去動那些人,可該見亮的事情終歸是要見亮的,朕等了十年,該有個了結了!”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