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5章 戰爭與和平

隨意地往火盆里丟進幾塊木炭，回頭看了眼一側正襟危坐的孫傳庭和盧象升，朱由校撲拉撲拉手道:“建斗、伯雅，自當年京師一別，咱們君臣三個倒是難得聚得這麼齊整！”

孫傳庭和盧象升聞言齊齊下拜，孫傳庭一臉真誠道:“陛下為大明日夜操勞，臣等未能隨侍在側，心中早已忐忑，今草原各部安定，女真又一心求和，臣請陛下許臣返京，這樣臣便能時時聆聽陛下教誨！”

盧象升亦是拜了幾拜道:陛下明鑒，正如伯雅兄所言，請陛下許臣辭去宣府大都督之職，臣亦願進京入侍。”

這下倒叫朱由校愣了一愣，眼珠轉了幾轉，他也就明白了這倆人這是誤會了自己的想法，當下長嘆一聲道:“你二人為朕腹心，可如今你倆都這般想，倒也難怪朝廷諸臣會連連上本請去各行軍大都督府了！”

在孫傳庭和盧象升驚訝的目光中，朱由校輕輕拍了拍手，只見方正化和金大倆人一邊一個，抬着一個裝滿奏章的籮筐進了大帳。

分別給皇帝和兩位大都督各自倒上一盞新茶，老方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指着筐內的奏本，朱由校輕哼道:“你二人好好看看吧，這些都是朝廷各部大員和地方督撫請朕裁撤行軍大都督府的奏本，有說如今天下安定無須此不受朝廷所制之軍政都督的，有說各大都督府靡費國帑的，甚至還有參各大都督府編練私軍圖謀不軌的……這一本本、一件件可當真是言之鑿鑿，更可謂言辭懇切，這有的人可是恨不得今天上奏，明天朕就能將爾等悉數問斬才能消了他們的心頭之恨哩！”

這等奏章，就算是孫傳庭和盧象升那也不敢翻看半頁，且不說這裏面有多少是針對他二人的，這萬一恰好翻到有人就是參自己，隔幾日這人便出了點啥意外，那他二人豈不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陛下，臣惶恐，還請陛下治罪！”

相較與盧象升，孫傳庭在西北可是殺了個天地之間血茫茫，再加上還有西北民亂在那擺着，且不說亂沒亂起來，單就一個“激起民亂”的罪名，就是他十個孫傳庭怕是也不夠這群人蔘的。

“好了！”

孫傳庭話剛說完，卻不想朱由校竟狠狠將手中茶盞墩在了几案上，還以為皇帝終於要對二人下手了的孫、盧二人眼見惹得龍顏大怒，趕忙齊齊跪在地上告起了罪。

搖了搖頭，朱由校此時已經深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孤家寡人，且不說朝廷內外這些大臣們都各揣各的小九九，眼下就連自己的親信大臣都覺得自己會卸磨殺驢，這還真是叫他感受到了身為帝王的孤獨。

“起來吧！”

長嘆一聲，朱由校很是無奈地擺了擺手叫二人先起來，又叫老方收拾了几案，這才緩緩道:“朕叫你二人來，可不是想要與你二人搞什麼‘杯酒釋兵權’的勾當。朕先前說過，大明以文抑武之策早需更張，朕設行軍大都督府，便是為了使各大都督治下能夠政令貫通，使得各大都督能夠放

開手腳來鎮壓各地不法豪強並推行朝廷新政。”

“如今雖說建虜請和，但你二人不知道這是建虜的緩兵之計嗎？還有這蒙古各部，表面上看他們齊請給朕上尊號，可說白了還不想叫朕在互市、馬市、通商和歲賜上多與些便宜？一旦朕接下這尊號並為各部劃分下這塊蛋糕，這得了大利的自是一切好說，這一旦對劃分不滿的又怎保不會心生不忿？”

“說到底，裁撤各行軍大都督府不是爾等靡費的那點國帑，其實還不是爾等在治下強推新政觸碰了那些人的利益……哼！你二人倒是會順桿爬，他們說撤，你倆便在這跟朕請辭，你倆說，朕不該怒嗎？朕，不該感到寒心嗎？”

“陛下……”

“陛下，臣有負聖恩，妄加揣測上意，臣萬死！”

“坐下！這又沒外人，你倆再動不動就跪，朕可真要發奴了！”

“臣等，遵旨！”

朱由校也是無奈，坐在這個皇位上，有時候自己些許的無心之舉卻會被這些大臣們過分解讀。就說眼下自己絲毫沒有撤了這兩位重臣的意思，也更沒有敲打他倆的心思，可現在卻怎麼看都是一個腹黑心狠的皇帝正在敲打着自己的大臣。

“朕的意思，大都督府不僅不能裁撤，朕還會在西南、川康再設兩個行軍大都督府！”

見孫傳庭似是要說話，朱由校擺手道:“伯雅且不忙說，先聽聽朕的想法！”

“西南跟川康等地向來漢蠻雜居，我大明又對各地土司行羈縻之政，這些地方上雖名義歸屬大明，然其不繳一稅、不獻一兵，一遇天災，朝廷往往還要向其輸血。如今朝廷推行改土歸流之策，除了馬祥麟在川東一力推行外，其餘各地皆是百般推諉。還有兩淮的鹽務、雲南的銅務、江南漕務，若無各行軍大都督府在地方一力彈壓，僅靠朝廷之力想要推行也是鞭長莫及。”

“正因如此，無論遼東還是西北，甚至是江南和福建沿海，大明都要多樹立幾個敵人出來，最起碼，在朝廷新政完全在各地落實之前，朕都不希望你們的治下太消停了。朕的意思，你二人明白了嗎？”

“這……”

孫傳庭和盧象升對視一眼，他二人實在是有些不明白，這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追求四海昇平、海清河晏，這怎麼到了自家這位小爺，他就一副巴不得大明周邊都是狼煙四起的做派？

“額，皇爺，且不說如今大明周邊四夷安定，就連建虜都是一心乞和之態，臣等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從几案內抽出一封拆開火漆的密信丟給了孫傳庭，朱由校輕笑道:“知道顧實汗為何對林丹汗薨斃之事遲遲沒有表態嗎？他與藏巴汗的戰爭可沒那麼輕易結束，眼下兩方都斗出了真火，顧實汗雖擒殺了盤踞康區的白利土司，可卻圖汗的兒子阿爾斯蘭可是親率一萬殘部掏了他的後路……哼！他們在前面打得熱鬧，博魯溫這老狐狸可是派出猛將旭日干佔了阿爾斯蘭的領地。再加上秦良玉奉朕密詔，眼下已經擊破

了德格、甘孜、鄧柯、白玉、石渠、瑪爾康等部。阿爾斯蘭這小崽子雖打了個勝仗，可又不得不竄入藏地，現在已經與藏巴合兵一處，正於前藏列軍五萬，正拉開架子準備和顧實汗好好算算帳！所以顧實汗自顧尚且不暇，可是沒心思理會林丹汗的死活！”

向前探了下身子，朱由校對孫傳庭繼續道:“朕與博魯溫有過前約，他西寧汗在青海打下的地盤，我大明皆可以財貨贖買之。不過嘛……朕的這位大皇子可是個有福氣的，西寧汗已經上表，這卻圖汗的故地，已經是這小兔崽子的采邑了！”

孫傳庭已經不知道該說點啥好，自家這位皇帝簡直把算計運用到了極致，可憐的顧實汗折騰了這麼一大圈，損兵折將也就算了，這打下來的地盤又兜兜轉轉全都進了大明的口袋。

“所以，西北的戰事遠沒到結束的時候，你這位西北行軍大都督的擔子仍舊不輕，朕叫洪承疇挑起三邊的擔子，便是為了給你減減壓。而你西北行軍大都督府也要西遷，嗯……就暫定肅州衛為府治好了，朕給你個任務，十年內，你西北行軍大都督府的勢力要延伸至哈密衛故地，記着，哈密衛復衛只是你西北行軍大都督府的新起點而絕非終點！”

“臣，孫傳庭，領旨！”

拓土辟疆，估計是個有點熱血的男兒都沒法拒絕這份誘惑，孫傳庭不僅有熱血，胸中更是有報負，而朱由校這位皇帝不僅對他沒有表現出半點猜忌，更是心甘情願地為他提供一展抱負的平台，這有怎麼能叫他不激動。

“好！還有宣府，順義王的駐牧地離大明實在是太近了，內官監在外喀爾喀南部已經探明了一處儲量極豐的銅山，朕已許其用此地和他置換。他那木兒不傻，只要大明打下了此地，他順義王守着這麼一座銅山，只怕幾十輩子都不愁吃穿哩！所以盧愛卿回到宣府便要主動挑起這場戰爭，卿且放心，這座銅礦不僅是利誘順義王所部北遷的誘餌，他也可以拿來堵朝中眾臣的悠悠之口！”

“臣，盧象升，領旨！”

見自己最為器重的兩位重臣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略顯得意的朱由校不由嘴角向上一揚，用手敲打着桌案道:“至於遼東，卿等大可放心，不僅他黃台吉沒那麼老實，就連朝鮮也沒面兒上顯得那麼恭順！再加上東海的倭人跟台灣的紅毛番，朝中那些人想推翻新政，可也得看朕給不給他們這個口實……”

大明需要一個安定發展的環境，大明這群士大夫和既得利益者也無比期望大明能四海昇平馬放南山，畢竟天下大治之下，你皇帝再任性折騰，那咱們這些謙謙君子可得跟您坐下來好好談談才是。

這要換作其他君主，估摸着也就這麼認了，不過朱由校的眼光可沒這麼短，大明想屹立在世界之巔，就必須打破傳統官僚集團和封建禮法套在國家脖子上的桎梏，不破不立之下，朱由校也想不出什麼法子能比軍政合一的軍政府來得更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