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主香
葯魂島的護島大陣之中，沒有一個人，安靜得過分。
陶薰只能在此地聞到花草樹木的清香、海島獨有的味道、以及無數蛋的氣息。
眾人的視線自一排排倒塌了許久的房屋上掃過，偶爾看到的一絲鮮艷的色彩，那必定是散落在廢墟里的七彩蛋。
葯魂島荒涼無比，只有那些七彩蛋的存在，點綴出了一絲生機。
“這裏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青狐族的人都去哪兒了？”見到這樣的場景，一行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重。
他們不禁懷疑，多年前青狐族的閉島，難道不是自願的，而是被逼迫的？
倪鴻覺得氣氛有些壓抑，不由自主出聲：“我就說嘛！這裏連青狐族都沒有——要是白君萍真的在此，那他肯定是被這護島大陣關在這裏了！”
“你倒是精通陣道。”有陰測測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那待會兒就留你一命。”
這聲音對常悅和陶薰來說有些耳熟，兩人僵硬地抬頭，正巧看見一道眼熟的身影自葯神娘娘的方向而來，不過眨眼間，那人便到了一行人十步遠的地方，一雙滿含光亮、極其瘮人的白色眼眸掃過陶薰等人，帶起一陣彷彿能冰凍靈魂的寒意。
是“塗朗”。
這般與普通白魍不同的眼眸，大概……也是白君萍。
陶薰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常悅的劍則朝對方揮了過去。
常悅一出手，其餘得道境修士也跟着出手，對“塗朗”圍攻而去——他們在玉詩詩的科普下，已明白“白魍”是被煉製控制着的靈魂、就算擁有熟識的人的外表，也不過是奪舍后吸收了人家的靈魂與血肉，剩下的一層殼，因此，幾人出手都毫無保留。
陶薰在方才那一呼吸之間，只聞到了白魍特有的死寂雪原一般的香氣，眼中頓時含了一包淚。
塗朗，已不在了。
陶薰閉眼，神識以自身為中心鋪開來，將這片天地中的氣息全數調和成凝鏡草的香味。
以凝鏡草為核心的定香，擁有定香這一類香氣最初的作用——專註，同時，因為陶薰對香氣理解的增強，也賦予了它獨有的生機。
生機使定香能主動改變濃淡、適應環境：遇見“同伴”，它會配合地調整成使對方集中注意力又不失清醒的專註之香；遇見“敵人”，它則會變得濃郁，濃到將人搞得神志不清為止。
陶薰自認以自己現下的情緒，並不能好好地對敵，主香、迷香、麻香等有攻擊能力或是純粹副作用的香，此時的她用起來，恐怕會敵我不分，不如乾脆做個輔助，在旁適當幫一幫常悅等人。
好在，她的香道，是一條多功能、全面發展的香道，便是單純輔助，也足夠出彩，能夠在修為比她高出一籌的戰鬥中起到作用，不會叫她現在只能幹站在一旁着急。
因着是多打一，陶蒙看到的預知畫面並沒有成為現實，全軍覆沒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幾個得道境一哄而上，各顯神通，加上陶薰香氣的增幅效果，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披着塗朗皮的白君萍便被常悅一劍結果了。
“就這樣……結束了？”陶蒙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那白君萍方才還放了狠話，結果這般不抗揍？
在聽過陶薰一行人的講解后，大家都知道，白魍眾是只有白君萍一人的組織，只要殺掉這白魍之主，白魍就能立時消泯。
現下白君萍被如此簡單地拿下，叫人感覺分外不真實。
玉詩詩和倪鴻幾個，卻都一臉正常，六人小隊已經有過毀掉玄魅的經歷，因此對白魍就這樣除去的結局，都無甚特別情緒，比起感嘆這個，他們更擔心陶薰。
常悅雙手捧起起塗朗的皮，眼含擔憂，看向陶薰。
陶薰卻越過他，腳步越來越快，往葯神娘娘那邊而去。
陶蒙的預知畫面之中，素行就是被鎖在葯神娘娘那兒。
白君萍死了，那素行呢？
其餘人連忙追着陶薰往前去，幾個得道境卻都慢了下來。
梁丘玉嘆了一口氣：“我等慢些再去看吧！素師侄，恐怕也……”
作為老牌得道境修士，幾百年前驚才絕艷的人物，他們哪個沒經歷過此等送走親朋之事呢？修為越高，那些熟悉的人便越少，到如今，親近的不論是長輩還是小輩，都已離他們而去，當年還記得他們的，不過他們自己罷了。
因此，幾人都十分理解陶薰的失態。
陶薰一路往前，走着走着，便瘋狂地跑了起來。
躺在葯神娘娘下面的那個人影，隨着她走得越來越近，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乾巴巴的老頭兒，氣息虛弱地躺在地上，只兩隻手上還有鏈子鎖着，所以吊在空中，風一吹，像兩根棍子似的搖晃。
這個素行與陶薰記憶中的那個阿公相去甚遠，再也沒有了當年的精氣神，一看就知道受了很多折磨。
陶薰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在了素行面前三步遠處。
她抖着手，拿出了流香鞭。
瘦巴巴的老人慢慢地抬起頭來，僅剩一絲光亮的眼眸對上陶薰的，閃過掙扎的面容看起來有些猙獰，語氣卻一如往昔，溫柔又慈愛：
“是……小阿薰啊……”
“阿公！”陶薰捂住臉，有液體不斷從指縫滴出，她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已沒有勇氣再看此刻的素行一眼。
“素行阿公！”常悅追了上來，也隨陶薰跪下。
素行點點頭，眼中湧出淚來，也閃過一絲掙扎，他嘆息一聲，滿足地笑了笑：“你們還活着，就好。”
“你們倆怎麼回事？阿公還被鎖着呢，你們怎麼光顧着跪！”倪鴻與玉詩詩、辛熙然、陳藝珊四個人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揮手使出靈力，卻截不斷那鏈子，還是辛熙然用了澄羽刀，才砍斷的。
“不用謝！”倪鴻不要臉地搶佔了功勞，得意洋洋的視線看向素行時，卻對上了對方陰鷙的眼，“卧槽！”
乾枯的手呈爪，閃電般往常悅胸口抓去，常悅正要反應，卻被彷彿早有準備的陶薰推到一邊。
尖利的指甲刺破了陶薰的御香、防禦靈器與衣服布料，卻只在她的胸口處留下一點輕紅。
那掏心的一爪，到底是沒有發揮真正的威力。
素行的臉上一時充滿擔憂，一時陰鷙無比，兩種情緒交織，使得面容扭曲又醜陋。
陶薰滿臉是淚，大喊道：“阿公！”
又是這般無力的樣子，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親人受苦、自己卻不能幫上一絲一毫……
她的道，明明始於守護，始於為親人分擔危險！
可為何……
不該是這樣的！
一定會有辦法的！
陶薰深呼吸、再深呼吸，自素行身上傳來的氣息在她的感知中清晰無比：死寂雪原的香氣中，一點生生不息的狐狸味道，如風中殘燭，掙扎不止，幾欲融化。
這不是白魍常用的吞噬靈魂與奪舍，而是更為直接的融合靈魂與取代！
陶薰整個人隨着那點狐狸味道顫抖起來。
“阿薰！”常悅沉穩的呼喚似從天邊傳來，肩上傳來溫暖的壓力，讓陶薰獲得了些微勇氣。
陶薰握緊了流香鞭，往前一甩。
柔軟的一鞭，帶着破釜沉舟的氣勢，打得那張扭曲的面容竟有片刻恍惚。
充滿攻擊意味的香氣，出現又消失，全數注入了素行的身體，叫他在恍惚之後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瘦小的人在葯神娘娘的根腳下滿地打滾，發出似人似狐的嚎叫。
陶薰抖了抖，一把擦乾淚，咬着牙又揮出一鞭。
她的香道，是基於“靈魂”的香氣，出自於靈魂，也作用於靈魂——既然如此，那她能用出來的真正“主香”，就不該是蓮城那般只能作用於外部的攻擊，而應該是能攻擊到靈魂的香氣才對！
以香為刃，切割靈魂。
——縱然這只是她腦中一閃而過的感悟，她也能立時用香氣達成目標！
白君萍不是想着融合素行的靈魂嗎？不是想着一點點地成為素行嗎？
就算他現在已經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素行，她也能將那百分之九十九剔掉，只留下原本的素行！
一道又一道的香氣下去，陶薰聽不到外界的嚎叫，也看不到小夥伴們擔憂的神情。
她的世界裏，只剩下那被白色包裹着的一點綠，死寂雪原的香氣中生機尚存的種子氣息。她一點一點將那白色外殼剝開，捧出了那奄奄一息的種子。
靈氣漩渦以陶薰為中心聚集，補充了她體內乾涸的丹田，無聲地將她推入了得道境。
流香鞭自陶薰的手中滑落，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也無力站直。
常悅一把扶住陶薰，眼神探究地看向不再掙扎的素行：“素行阿公？”
素行的面容平和，眼中再無掙扎，那眸子彷彿被水洗過似的，亮得驚人：“是我。”
“太好啦！”一旁的玉詩詩等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素行微微笑了笑，輕輕搖頭：“但我與他……終是快要融合，無法阻止了。”
素行的視線落在遠遠站在後邊的梁丘玉身上：“請梁丘家的師叔，送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