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控
第二日晨起,葉晚蘇睜開眼睛,瞧見的便是沈知絮那張蒼白俊美的睡顏,她試着緩緩抬起手,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撫上了他的臉頰。
什麼時候眉尾多了道疤,又是什麼時候鼻樑上增了顆小痣,做了個什麼夢,竟是睡着還要皺眉頭。這些年到底又發生了些什麼,葉晚蘇實在是有太多想問,想知道的事了。
「你還要摸到幾時?」沈知絮聲音有些低啞。
葉晚蘇猛地一驚,趕忙收回手,卻被沈知絮攥住了手腕,逼着她與自己對視,含笑道:「師尊這是做了壞事,還不想認?」
「我不是你師尊!」
沈知絮神情一僵,轉瞬,修長的手指勾起了一縷葉晚蘇的長發,在指尖輕捻着,玩味道:「本尊說是,那便是,像她是你的福分。」
說著,他攤開手掌,幻出了一支白玉雕海棠花簪。
葉晚蘇記得這是自己以前丟的心愛之物,沒成想竟是在小畜生手裏。
沈知絮撒嬌似的靠在她肩頭,軟着聲音道:「師尊,再替徒兒束次發吧。您不在的這許多年裏,徒兒這發都沒人束了。」
銅鏡前,紅色描金的鮫人燭長燃,燭火撲簌,沈知絮靜靜的坐着,看着鏡中認真給自己梳頭的葉晚蘇,手指摩挲着那支白玉簪,俯仰間,一切恍如隔世。
「這麼多年,師尊給人梳頭的習慣還真是一點沒變……」
「魔君你這忽而清醒,忽而糊塗的毛病,多久了?是不是每一個來到你身邊的替身,你都會和她們說這些有的沒的?」
沈知絮將簪子遞給葉晚蘇,調皮的故意仰起頭,露出了一個十分天真無邪的笑容:「你是膽子最大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活到天亮的。」
葉晚蘇手下動作一頓,勉強笑笑:「那你準備容我活多久?」
沈知絮歪了歪腦袋,想了想,看着銅鏡與葉晚蘇對視道:「活到,本尊……」
可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捂住胸口,面露痛苦猙獰之色,脖頸上青筋凸起,額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那一雙黑眸開始泛紅,額間魔紋浮現,尚存一絲清明之際朝葉晚蘇吼道:「滾!出去!快出去!」
葉晚蘇趕忙伸手探向他頸間,察覺出他體內魔氣涌動,已難控制:「調息!清心!凝神!」
「出去啊!」
沈知絮嘶吼着,站起身來,卻一個踉蹌撲向了梳妝枱,噼里啪啦台上的東西砸了一地,他轉頭用那雙猩紅的眸子瞪着葉晚蘇,卻又用力搖了搖頭,似是想要保持清醒。
「調息,清心!凝神!」
邊說著,葉晚蘇抬起右手,食指中指併攏,抵住自己眉心,千絲萬縷的青色光芒被緩緩抽出縈繞在指尖。
在沈知絮發狂撲過來的一瞬,她抱住了他,承受着蝕骨的魔氣,將方才抽出的魂絲注入了沈知絮體內。
因着亂竄作祟的魔氣被葉晚蘇的魂力壓制,二者相抗產生了巨大的痛楚,沈知絮掙扎尖叫着,本能般狠狠咬住了葉晚蘇的肩膀,鮮紅的血液浸透了她的青色衣衫。
葉晚蘇渾身脫力,她本就是殘魂一縷,如今又被強行抽離分出去了一半,一時有些難以為繼。
她輕輕拍着沈知絮的後背,柔聲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師尊在。」
良久,青色光芒蓋住了黑煙魔氣,二人跌坐在地,沈知絮倚在葉晚蘇懷中,他漂泊等待千年,終於尋回了他的紅塵。
模糊間,他看着葉晚蘇,輕聲喚了句:「師尊。」
這日過後,葉晚蘇原以為沈知絮該是知道自己身份了,可看他做派卻還當她是個替身,照舊的喜怒無常,日日發瘋。..
不過,現在他體內如困獸般的滔天魔氣被自己的魂力壓制着,倒也沒再失控過,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師尊!想什麼呢?這樣出神,是在想徒兒嗎?」沈知絮從身後摟住葉晚蘇的腰,下巴墊在她肩上,軟着聲音問道。
葉晚蘇渾身一僵,轉而笑道:「想一些舊事罷了。」
「說起舊事,近日徒兒倒是遇着了件趣事兒。有魔兵來報,說是有個小乞丐在千金閣外鬼鬼祟祟的轉悠了好幾天,他們懷疑是天上那群老迂腐派來的細作。這帶回去一問啊才知道,他原來只是在等……恩人。」
說著,一道黃紙符懸在了葉晚蘇眼前。
「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師尊瞧着可眼熟?」
「你把他怎麼了?」
沈知絮笑笑,掰着葉晚蘇的肩膀讓她轉過身來,與自己對視着,語調委屈道:「他是師尊的故人,徒兒自是沒有難為他,不過就是瞧他這一世活得太苦了些,所以早點送他去往生罷了。畢竟師尊教過,能力越大,就該承擔更多的責任。」
「你!」葉晚蘇被氣得渾身發抖,她抬起手,狠狠扇了沈知絮一巴掌。
沈知絮偏過頭,舌尖在口腔中頂了頂被打的那半張臉,狠厲的神色一閃而過,轉過頭來,面上卻依舊掛着溫柔笑容,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葉晚蘇打他的那隻手,吹了吹:「師尊用了這麼大的力道,一定疼了吧,下次您對徒兒說,徒兒自己動手。」
「他只是個無辜的孩子!」
沈知絮垂眸噗嗤一笑:「孩子?是啊,師尊最愛撿孩子了,尤其是身世孤苦,樣貌俊美的那種,我不就是師尊撿回來的嘛!可師尊既已有了我,就不該再看其他人,哪怕只是個孩子。」
「你真是個瘋子!」
沈知絮執起葉晚蘇的手,輕輕貼在臉上,垂下那雙有些濕漉漉的眼眸,可憐巴巴的道:「師尊,我只是害怕,怕你有了別人就看不到我了,怕你不要我了,畢竟師尊只能是徒兒的,徒兒也只是師尊一個人的。」
葉晚蘇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抽出了那隻被沈知絮握着的手,搖着頭向後退去,淚水順着她的臉龐滑下,眼前的沈知絮簡直讓她陌生恐懼到了極點。
「師尊小心!」
沈知絮見葉晚蘇身形不穩,踉蹌了一下,趕忙上前就想去攙扶,誰料,葉晚蘇卻是大力掙開了他,讓他滾。
「師尊……」
「滾!滾出去!我不是你師尊,也不想再看見你!真噁心!」葉晚蘇歇斯底里的指着門,朝沈知絮吼道。
生而為神,受蒼生供奉,她原以為自己能包容普渡眾生,情緒穩定,無波無瀾。
卻沒成想今日面對病態的徒弟,竟是頭回失了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