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糾纏
盅壁滾燙，燙得念夏指尖發麻，可這點疼，遠不及胸腔內那一團血肉抽疼的萬分之一。
換上武將官袍的他比以往多了幾分成熟之感，向來清貴溫潤的氣質也多了些厚重英武，再也不是記憶里那個明明比她大上幾個月的卻追着她叫姐姐的少年了。
念夏眼角泛起酸澀，但她不想在裴安面前泄露情緒，便繞開一些，從旁邊進殿。
裴安面上現出一絲黯敗，他側了側身，抬手將簾打高，“進吧，我幫你舉着。”
念夏不過挑挑眉，便又垂下眼，抬腿跨過門檻。
一縷熟悉的暗香自鼻間倏然滑過，裴安五內發苦，他心底不斷期待着念夏能回頭瞧他一眼，哪怕一眼！
可眼見着她就要邁進二門，窄瘦的身影就要被門洞吞噬，一點殘念終是被打破！
裴安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衝動，似乎不受控制般，幾步上前，擋在念夏身前。
一雙嶄新的黑緞靴橫在自己眼前，念夏險些又要撞上去，她陡然一驚，猛然抬起頭，氣急道，“裴安！”
裴安面上閃過窘迫與慌亂，他四下一掃，“我……我想，幫你打簾，對！”
可他這樣說著卻不見動，念夏恍惚有些察覺，但就是這樣，她才更為不齒。
她可以理解裴安為了青梅而打發自己，但直說就好，何苦做出一副因自身殘缺而痛苦掙扎的模樣？
既然已選擇青梅，那現在又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看？
不加掩飾的鄙夷從念夏唇瓣處暈開，她後退半步，“這種小事哪裏敢麻煩裴統領，且放下吧，蘇德呢？”
守在門邊的小太監弓腰上前，“念夏姐姐，奴婢在呢。”
念夏掃過去一眼，“還不打簾在這裏偷懶是吧？正好待會我要去找喜公公……”
名叫蘇德的小太監連忙點頭哈腰的賠不是，滿臉討好，“哎呦姐姐您行行好，可千萬別告訴喜公公呀！”
念夏本也沒打算告狀，便沒好氣的道，“還愣着做什麼！”
蘇德忙應了，兩步走到門前，不過裴安的動作更快一些，他橫移半步，擋住蘇德，“你且退下，我與念夏有事要說。”
蘇德沒動，反而抬頭去看念夏臉色。
念夏兩隻眼恨不得翻到後腦勺去，她自認雙方沒甚可說，便橫過去一眼，“奴婢還急着給太後送補湯，沒空與裴統領閑聊。”
裴安急了，“耽誤不了多少工夫，也不是閑聊。”
見他一直擋在前面沒有放自己過去的意思，念夏心裏生出許多煩躁，她兩隻腳急促的跺了一下，稍稍側頭，“你先退下去吧。”
等蘇德退出去，念夏冷笑，“裴統領有何指教快些說吧！”
裴安頓了頓，“你……最近可好？”
念夏面上沒有一絲波動，宛如一尊冷冰冰的泥塑，淡淡道，“吃得好睡得好，還胖了幾斤。”
裴安連着低聲道了幾聲好，“都好就好……不過若是有什麼拿不準的，就來問我，雖我來了禁軍，但東廠那邊查個人還是使得的……”
聽他兜來轉去，念夏挑起尖刻的眼神，硬邦邦譏笑着，“我一個宮女有什麼拿不準的，若真有，求娘娘幫忙估量也就是了，麻煩不到裴統領頭上，你還有事沒？沒事讓一讓！”
什麼拿不準，不過是旁敲側擊打聽她是否瞧上誰了，自己早先便已經想清楚，要在宮裏守着小姐一輩子，情情愛愛當真是無用至極！
但這件事自己也沒必要同裴安交代，也省得他自作多情胡思亂想。
念夏一刻也不想與裴安多待，也不叫蘇德，背身對着帘子一頂，便順着縫隙遊了進去。
裴安慘淡的收回眼，轉頭大步走出殿外，乍一揭開擋風的帘子，本也不算太冷的風竟似裹挾無數柄小刀子似的，一條一條朝他身上剃着。
他有些恨自己，更恨剛才那點衝動，想哭，眼睛卻是乾涸的。
恍惚了一整日，直到下值，才尋回一些神遊的思緒，如今他已有官職在身，不便在宮中留宿，便收拾收拾朝宮外走去。
騎馬一路疾行，離着老遠便瞧見府邸外一對紅彤彤的大燈籠颭颭的擺動着。
裴安眉心擰成一團，驟然勒緊韁繩一夾馬腹，急急來到門前。
門口有人迎着，裴安將韁繩一丟，對着那殷切的管家怒斥道，“誰讓你們在外面掛紅燈籠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日子？”
趙景煜剛死不出月余，就這樣明目張胆的在外掛上紅燈籠，明日御史能放過他便怪了！
管家心裏暗道不妙，他慌跪下來，“是小姐，說是要慶祝大人高升，紅燈籠看着喜慶……”
裴安的眉心擰得更深，“她說慶祝就慶祝？當這裏是盧府呢？”
管家哆哆嗦嗦的磕着頭，“老爺，小人不知，下次一定注意……”
裴安冷着臉，忽然提高聲調，“下次？魏春！魏春呢？”
只見一名柔弱少年從台階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裴安面前，“大人，您叫我。”
裴安諷刺道，“是啊，我瞧瞧是不是自己走錯了跑盧府來了，不然怎麼一進門怎麼連個人都沒有！”
魏春臉頰因緊張而發白，他把腰弓得更低了，低聲解釋，“盧小姐想換個院子住，把咱們都叫過去幫着搬東西。”
裴安下頜緊繃著，當初他鮮少回府，因而盧迎蓉來了之後問他住哪間院子他回了個隨她意。
如今要換，他也說不出什麼，於是本就不愉的心情直接跌到谷底，“她想換去哪？”
“換到宜夏居……”
裴安徒然轉頭，眼中盡顯陰鷙，和善的娃娃臉上罕見的帶起煞氣，“換到哪？”
魏春咽了咽口水，“宜、宜夏居。”
裴安怒火中燒，抬起一掌剮在魏春臉上，殺意凜凜。
歸根到底，他早已不是那個風光霽月崇儒遵禮的裴公子，他是一個在東廠濡染許久的太監！
一個喜怒不定，陰戾歹毒的閹人！
一個當痛點被觸碰之際，那些暴虐獰惡就會失控沖脫出的偽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