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尋他
涼夜沉沉，月移高樓，折骨寒風獵獵。
廊下一盞宮燈東搖西盪，折出一道撲朔的影，映出玉立長身詭譎飄魅。
一點輕微腳步聲由遠及近，須臾便登上高台，才一站定，疾風便忍不住打了個擺子。
再看督公，只着一件絳紫單袍，胸口被涼風灌滿，鼓鼓囊囊，光是掃一眼，便有一種寒涼入體之感。
疾風緊了緊自己的外袍，又暗抽了抽鼻涕。
陸寅淡乜一眼疾風，“都辦好了？”
疾風單膝跪地，對上陸寅自上而下的目光殷切的笑了笑，“卑職親自出手，督公放心即可。”
聞及此，陸寅眉峰略略舒展，“一個陳蘭英，挑個輕功好些的去就行了。”
“裝鬼嚇唬人這活卑職從未做過，有些好奇，便親自去了。”
陸寅可有可無的笑了笑，“隨你，不過兩日後裴安接手禁軍，東廠之事暫且你自己處置。”
疾風微怔須臾，“全部？”
“對，太後有意替裴安恢復身份，裴將軍後人這個身份不便留在東廠。”
疾風眉心皺緊又鬆開復又擰成一團，“旁的倒還好，來往公務公文，卑職怕是很難像裴千戶一樣事事妥帖。”
礙於出身關係，寒苦出身的疾風進宮之前連字都不認識，即便後來進了東廠學會了，對於彎彎繞繞的文臣公務也很不在行，因而都是由裴安打理，若裴安撒手不幹，這豈不是都要落在他頭上？
一想到自己也要如裴安一樣，每日坐在書房內，疾風便不寒而慄。
他寧可出去與人搏殺拚命，也不想一坐便是大半日時光。
陸寅玩樂似的掂了掂夾在指尖的一截枯枝，側睞疾風一眼，“提拔你都不中用？”
疾風羞慚的垂下頭，“卑職無能。”
風聲從四面八方遞來，陸寅默了一會兒，指端輕輕一捻，枯枝瞬成齏粉，淡聲道，“行吧，給暗狐安排個身份，讓他進宮。”
疾風微窒，頓了頓，“暗狐進宮，那外邊……”
暗狐為人狡詐惡劣，敵人足夠多夠他戲耍還好，但若稍微閑了，保不準便會把主意打到自己人身上。
雖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但誰又願意被人當做傻子似的戲耍供對方取笑？
不過暗狐此人玩鬧歸玩鬧，正事上從未有過失手，且長袖善舞心思玲瓏，連督公都授予其遇事不必奏報自行處置的莫大權力。
他若來東廠坐鎮，往後自己倒是能輕鬆不少……
陸寅冷嗤一聲，將手中剩餘的枯枝與齏粉隨手拋進夜裏，轉身淡嘲道，“本座身邊要是都像你這樣不知上進的，早涼八百次了。”
“卑職……”
忽然，高台下傳來一聲哎呦，陸寅耳廓一動，以一種極快又扭曲的姿勢轉身，朝下望去。
果然，不是他幻聽。
是真的泱兒！
卻說錦泱早間同陸寅賭氣他不愛惜身子，不過還沒出晌午，她便有些後悔了。
這事說起來自己也不是全無錯處，若非自己不願聽陸寅解釋，他也不會演這出苦肉計。
偏偏一演上，自己不生氣了不說，因為心疼對他反而更好了，這樣一來，也就怪不得他後面又剜了自己幾刀。
畢竟陸寅這人就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一整個下午，錦泱都心思不屬，摺子沒看幾份，好不容易挨到晚膳的時辰，便要急着回鳳安宮，不料祈安有些受寒，奶娘哄着也不吃飯。
錦泱過去陪着玩鬧又哄又抱，這才哄着用了點葯膳，將近亥時，累極了才睡。
等回了鳳安宮一問，陸寅今日一日都沒來，錦泱便命人去東廠傳話。
可等了好一會兒，卻被傳話的宮人告知，九千歲不在東廠，無人得知其去向。
再一問，裴千戶與疾風千戶二人都不在！
宮人只得空手而歸。
這才有了錦泱親自找過去。
誰想才到高台下，就被一截枯枝砸了個正着，砸了不說，她不過下意識的抬頭朝上看一眼，竟被撒了一頭一臉的灰！
迷眼的虛晃間，她好似瞧見了陸寅那張半露驚喜的臉。
驚喜？？？
錦泱咬牙摸出帕子，小心翼翼的試了試眼眶，耳邊倏然傳來獵獵幾聲，再一看，陸寅已從高台邁步而下，筆直的站在自己面前。
“泱兒！”
陸寅心中如炸開了個焰火，一向皙白的臉上難得的浮出些許紅，“你怎的來這了？”
錦泱見他穿的單薄，上前握了握他垂在袖下的手，果然，冰涼一片。
陸寅往回縮了縮，“我身上冷，別冰了你。”
錦泱沒松，朝後邊遞了個眼色，聽雨便捧出一個手爐呈過來，她姐過來塞進陸寅手裏，柔瞳散出擔憂的光，“知道冷還穿這樣少？還站那麼高！”
察覺到錦泱的手也不算溫熱，陸寅把手爐推了推，“我又不冷，拿這做什麼，讓人看見傳出去，我這九千歲哪裏還有面子在？”
錦泱哦了一聲，肉眼可見的淡下來，她半側過身，欲要將那手爐遞給聽雨，“是面子重要還是身子重要？你若染了風寒，就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我們娘兒倆！”
陸寅立即移了半步，擋在錦泱身前，罩着煙紅緞面布套的小巧手爐被他牢牢扣在手中，“太后千歲千萬莫要惱了，我拿着就是，拿着。”
錦泱本就是故意的，見他用了，不虞之色頃刻便散了，她替陸寅攏了攏被風吹散的牙白中衣，關切問道，“今日可換藥了？”
陸寅一頓，正要答換過了，只見錦泱的眼睫輕輕顫了兩下，輕聲道，“照實說，換沒換過待會我一看便知。”
陸寅不禁失笑，“沒換。”
“用膳了嗎？”
“……一直不餓。”
“方才你從上面丟了什麼下來？”
“……一截樹枝。”
“還有呢？”
“……還有？沒了！”
錦泱真是快要被陸寅氣死，大抵是物極而反，她抿着唇悠然一笑，拉着他往前走，“是嗎？那我餓了，你陪我用一些吧。”
明月悠然她亦悠然，陸寅像是被蠱惑似的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