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弒父(一)
這幾日洛陽大明宮中,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各宮的宮女太監們提着心做事兒,一溜兒小太監提着食盒往東側的昭福殿去,傍晚的梆子聲響起,偌大的宮宇顯得空蕩起來。
“今日昭福殿那位夫人那裏要多加四個菜。”
“哎喲,天娘老子,她也敢開口?”
“正是呢,我也正奇怪,咋個今日就這沒顏色。”
……
自安祿山入大明宮,對這皇宮一應事宜是半清不楚,可樂了這宮裏辦事的人,上好的人蔘燕窩皆是留作自己用了或者偷運出宮賣了,這宮中如今沒幾位娘娘,好打發的很。
此時已經傍晚,宮裏的幾道門卻還半掩着,偶爾混出個把黑色的影子,竄出宮就混進了洛陽大街,更有裡外勾聯暗通款曲的,宮女不像宮女,禁軍也沒有禁軍的威嚴。
東側偏僻的昭福殿裏,一個小太監穿越大半個宮廷溜到了東宮,這放到從前,是不能夠的。
安慶緒看到手書,倒是心裏一跳,他竟然不知那位陳女郎如此膽大,夜宿宮裏邀約自己?
他就着燭火看着那兩行娟秀的小字,又看了看傳信的太監,讓人拉出去搜了身,半晌才進來回話是宮裏的人無疑。
他勾唇一笑,隱約記起那女子離去時說的待事了了尋他,倒真說到做到,只是……
他猶豫片刻,眼看肉就要吃到嘴裏,喚了人來更衣,趁着夜色從東側往西側去。要不怎麼有一句話叫色膽包天呢?
昭福殿內,正是暖香濃濃,膳房的飯菜剛送到,一碟碟擺了出來,今日倒是精緻得多。
娜麗看着垂着頭的娜朵,心裏的痛苦愈發蔓延開來,她拿夾子理了理香灰,偶爾聽得外間的動靜,逐漸焦灼起來。
“娜朵姐,你說他可會來?”
娜朵搖搖頭,這種事哪裏能確定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裏曾經有一條小生命,可在兩月前已經沒了,她這一生,宛如一塊浮萍,從來沒有過依靠,也未得到過救贖,從始至終都只是工具。
她抬頭看了眼娜麗,笑道:“我這裏不要你伺候了,你今日早些去歇了吧”
娜麗哪裏不知道她在趕人,可將這樣的場面交給她一人,實在凄涼,她跪坐在案前,“娜朵姐,要不我們算了吧?”
弱小卑微的人打算反擊,採用的方法無非是魚死網破,娜麗知道今晚要發生什麼,可這事一旦哪一環失誤了,損傷的便只有自己。
娜朵飲了一杯酒,她這一年多來被灌了太多酒了,極其厭惡酒的味道,特別是剛有孕那兩月,一聞到酒味就嘔吐犯噁心,可她還是被拉着灌酒,一次又一次,直到沒了知覺,那時她才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身份,永遠只是一個奴隸。
算時辰,應該快來了,“把香燃了你就出去吧”
半柱香時間后,偏僻的昭福殿便來了人,那人直直進了殿門,門邊只得一個小宮女候着,見了他還沒喚出聲來,便被男人制止了。
“我來尋你家娘娘。”
小宮女心道大半夜來尋,這抱的是什麼心思,可地位懸殊,根本不敢多看,含着頭退了老遠,看着那男子進了殿去。
屋內倒比外面暖和不少,安慶緒心道陳盈姝倒會選地方,昭福殿是娜朵的住處,地處偏僻,倒卻是私會的好去處。
一抬眼便看見娜朵迎上來,一如往常,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今日你這裏沒有客人?”
娜朵一愣,“自然是有的,可眼下太子殿下便是最大的客人。”
安慶緒目光往四處掃了掃,看見桌上擺着三副碗筷,心思一轉才笑着坐下來,“這一年來倒是為難你了。”
娜朵聽得一愣,眼前這個男人親手將她從薩保那裏帶出來,親手將她送到那禽獸的手裏,這一年來也親眼看着她如何受苦,倒是好,總算喚來了一句不輕不重的為難她了。
她笑得眼淚差點流出來,那乍見之歡,在此刻終究化為烏有。
安慶緒見人遲遲不出來,忍不住道:“怎麼陳女郎還沒到嗎?”
娜朵苦笑,卻很快換了笑面道:“麗妃留她說話,大概要晚些吧”
她說著,給安慶緒酒盞里倒了一盞酒,而安慶緒得了準話,倒愈發暢快起來,端起那酒盞一飲而盡,娜朵如同從前在粟特族中那樣,跪坐一旁給他布菜,安慶緒笑道:“你這裏的菜倒是不錯。”
娜朵又夾了一筷子,她今日讓做的都是他愛吃的菜,那短短几月,她便記住了,“那殿下多用些吧”
待吃了兩盞酒,人卻依舊未到,安慶緒心急起來,心道自己手書相約,過了這般久人卻還未到,這是逗他玩呢?
他停下筷,剛站起身,只覺得頭暈眼花,氣血上涌,似乎燥熱起來,他一把拉過眼前人,“她究竟在哪兒?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這個貫會下棋的人,此番終究還是成了棋子,娜朵看着他站立不穩,伸出手扶穩了些,“殿下且歇着片刻,我這就去催人來。”
他三兩下就被扶到床上,娜朵顫着手替他寬衣解帶,可衣服還未脫完,外面便傳來太監一聲高過一聲的報請聲,那聲音幾乎霎時便到了殿門口。
“陛下駕到!”
“陛下駕到!”
安慶緒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一把推開人,想要找個門躲出去,可已然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往前迎去,可還沒走幾步,便聽到李豬兒一陣驚呼聲,“太子殿下怎會在此?”
安慶緒知道自己這次完了,此時安祿山沉着臉,眼睛正看過來,那雙眼睛雖是白茫茫一片,可卻透着森冷。
“安慶緒,是你!”
“父親請聽兒……”
只聞一聲怒喝,那眼睛看不見的人卻一腳正中安慶緒跪下的頭顱,他被一腳踹翻在地。
“你個逆子,淫亂後宮,毒害皇父,該殺!”
安慶緒此刻驚懼,根本沒聽清安祿山說的什麼,只能從地上爬起來不斷告饒,“是兒臣一時豬油蒙了心,父皇饒命!”
這一下便是承認了,安祿山冷笑幾聲,“你這樣歹毒的性子,還妄圖爭奪帝位,我今日就告訴你,這位置你休想!”
安祿山的原配康氏,也就是安慶緒的母親早已過世,連帶他和大哥安慶宗都不受寵,上年安祿山更是無視身在京城的安慶宗而選擇謀反,致使安慶宗被殺,而如今最得寵的是皇後段氏,她的兒子安慶恩則是最大的威脅,早在此前,便有朝臣上書改立安慶恩為太子,安祿山並未斥責……
他捂着剛剛被安祿山踢中的額頭,心裏嘆道此番怕是正中他下懷了。
“父親怕是樂見其成吧,你從來都沒打算把帝位傳給我!”
安祿山一聽,越發生氣,他是不喜這個兒子,可看在他軍功卓著的份上,也想着給他個機會,卻沒想他竟是狼子野心,給他下毒,他上前幾步,狠狠踢在那人身上,吩咐一旁的李豬兒,“還愣着幹什麼?將他捉了,丟到獄裏去!”仟韆仦哾
安慶緒腹部中了幾腳,惡狠狠的看向李豬兒,李豬兒無奈道:“陛下,此事還未問清楚,太子畢竟是您的兒子……”
“還叫他什麼太子?他勾結外人謀害我,傳我命令,削了他的太子位,押入大牢,改立成王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