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趁興而至敗興歸
李建業新弄的那塊招牌是不是給鬼看不知道,但羅慶春那塊霓虹招牌八成是給鬼看了。
剪綵時的花籃還擺在慶春堂的門口,當日的喧鬧早已不復存在。此後好幾天慶春堂都沒有開門,想像中人來人往的景象更不曾發生。
現在和過去相比,不過是村裡多了一棟樓房,房頂上多出了一塊獨自閃耀的霓虹招牌。羅慶春沒有在李家村露面,沒有人會在意,他在剪綵儀式上慷慨激昂許下的承諾也漸漸被村民們遺忘。
這就是農民的生存之道,他們誰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雙手。大人物的演講和騙子的鬼話,對他們來說沒有分別。如果真有分別,也只是他們會給大人物鼓掌,卻會打歪騙子的嘴。
這天上午,我跟着李富貴來到村委小樓,意外地發現隔壁的慶春堂竟然開了門。往裏面瞧去,只見一張胡桃色的木質長桌,長桌之後坐着一個女子。
長桌后的女子看見了站在門前的李富貴,站起身喊了聲“叔”,原來那女子是李彩燕。
李富貴“嗯”了一聲,沒有多說,徑直進了村委小樓。
李彩燕穿的是以前常穿的碎花裙子,她的神色有些落寞,一頭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胸前身後,額前的劉海有些凌亂,猶似用久了的掃帚。
臨近中午的時候,原本死寂一般的慶春堂突然喧鬧起來。一大群婦女嘻嘻哈哈地走來,蜂擁進慶春堂里。李彩燕不再去慶春園,而在村裏的慶春堂上班的消息僅僅半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李彩燕坐在長桌后,前後左右都是女人。那些往日裏避她如避瘟神的婦女們,此時卻像蒼蠅一樣主動圍了上去。我不記得村裏的婦女們和李彩燕的關係有過這麼好,但此時她們的熱情總讓我有些恍惚。
我聽不清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一個個臉上變顏變色,說幾句就會引起一陣大笑。李彩燕沒說話,也沒笑,她就像入定了一樣,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像極了廟裏供奉的泥菩薩。只不過圍着她的婦女們可不是什麼虔誠的信徒。
大概是說累了,又或者臉上的肉笑酸了,她們互相看了看,一個個扭着粗壯的腰肢緩步走出了慶春堂。她們進去的時候臉上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出來的時候掛着一種勝利后的洋洋得意。她們到底在興奮什麼,又為什麼而得以呢?我是真想不明白。
此後幾天,李家村的婦女們總會不厭其煩地來到慶春堂,照樣圍住李彩燕說說笑笑,然後得意地離開。只不過她們待在裏面說笑的時間越來越短,估計是同樣的笑話說了太多遍,自己都覺得無趣了,又想不出新的笑話來。..
除了婦女們,還有一些男人像做賊一樣,在婦女們離開之後,左瞧瞧,右瞧瞧,再三確認后才走進慶春堂。男人們和女人們總是不同,他們絕不一起進去,很自覺地輪流着一個個進去。
男人們進了慶春堂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只是隔着長桌和李彩燕說說話。或許他們心中有些難以啟齒的齷齪想法,但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沒有那個膽子。再說了,村委就在旁邊,誰敢把李富貴不當回事!
李彩燕向來對待男人比較“禮遇”。如果她是野花,那對她趨之若鶩的男人們就是一些蜂蝶。蝴蝶和蜜蜂是為了采蜜,男人們對她諂媚也不過是想嘗些甜頭。她甜美的笑容,還有傲視整個李家村的胸圍,只要稍稍展露,便能滿足那些如蜂蝶般的男人。
可這一回,所有趁興而來的男人們都會失望而歸。坐在慶春堂里的李彩燕,就像一朵晚春時節已經殘敗的花朵,失去了光澤和水靈。
任憑男人們使出何等花樣企圖逗笑她,李彩燕都無動於衷,更別說看到她如往日那般故作慵懶地高抬雙手伸懶腰。
李家村的女人們趁興而來,盡興而去;男人們趁興而來,敗興而去。於是男人們不再來慶春堂,各種難聽的話語開始在村裡流傳。女人們也不再來慶春堂,因為她們的老公終於開竅了,不再盯着那朵野花了,她們到底是贏了李彩燕。
慶春堂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偌大的慶春堂,除了李彩燕之外,沒有任何會出聲的人或物件,連時鐘都沒有。
如果把慶春堂說成是墳墓,那又太豪華了一些,李家村還從未出現過那樣豪華的墳墓。可李彩燕坐在大樓里,真不知道與埋在墳墓里的人有什麼區別。
李彩燕的老公羅壯壯依然在賣豬肉,偶爾也賣賣別的動物的肉。自從李彩燕開始去慶春園工作,村裡就經常會傳她和羅壯壯夜裏吵架。他們也只能夜裏吵,李彩燕經常都是工作到深夜才坐羅青春的汽車回到村裡。
有村民說他們夫妻打過架,但沒有人親眼見到。要真打起來,李彩燕肯定打不過人高馬大的羅壯壯,可李彩燕沒有向村委報告過,外人見到了也看不出來被打的痕迹。
倒是李彩燕回到村裡,成為慶春堂的看守人時,羅壯壯當著許多村民的面,打了李彩燕一個巴掌。此後再沒傳出他們夫妻有什麼爭執。
李彩燕從早到晚坐在慶春堂里已經一個月,如今連只蒼蠅都懶得飛進去,更別說那些永遠是黑夜,因為只有在黑夜裏它才會最耀眼。
李富貴從村委小樓走出,抬頭看了眼閃爍的霓虹招牌,已經有皺紋的臉因為皺眉而顯得更加蒼老,在多彩霓虹的照耀下,就像戲班化了妝的小丑。
“真該把它插頭拔了。”李富貴嘟囔一句。
我跟着他一步一步悠閑地村頭的家裏走,街道上已經開始瀰漫飯菜的香味,洗完澡的小孩正在奔跑嬉鬧,奶奶們坐在矮凳上,眼睛盯着孫子孫女們,一邊和老姐妹們嘮家常。
羅壯壯不知何故在何時來到了附近,估計是之前羅慶春的車進村,他知道了,趕到了慶春堂。他的妻子被僱主——另一個男人,在天色將晚的時候用車接走了,他應該憤怒嗎?他應該憤怒的。但他又是出了名的“綠帽子”,他會憤怒嗎?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在我看他的時候,羅壯壯也看着我。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不,他是在笑。我分不清他是在對我笑,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人或事發笑。
他的笑真的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