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
想要前往慶春園參加面試的人實在太多了,一輛大巴車根本無法一次載完,怕是要多來回幾趟才行。
載着李彩燕的汽車噴薄的烏黑尾氣已經消散在空中,大巴車才終於裝滿了第一批面試的人。還沒能上車的人只好先找陰涼的地方待着,等待大巴車再次到來。
羅慶春修建的慶春園在會仙山的半山腰,距離李家村走路大概要四十分鐘,山路開車慢也不過是十來分鐘。
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大巴車還是沒有來。有些人等得不耐煩了,倒也不能怪她們,天上的大太陽可不會因為她們今天打扮得漂亮,就收斂自己的威勢。要是大巴車再不來,她們精心化的妝大概就會被自己的汗水給洗乾淨了。
“來了!”突然有個人喊了一聲,眾人精神一震,紛紛從陰涼處走出來站到陽光下,整整齊齊地排好隊,準備上車。
大巴車停在了村委門口,之前上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走下來,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憂。焦急等待上車的人沒心思問她們成功了沒有,眼巴巴地只盯着車門,嘴裏催促着“快點快點,別磨蹭呀”,就連平日相好的“姐妹”走下來都沒有攀談。
車上最後一個人走了下來,排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往車上沖。她剛把一隻腳踩在車門前的踏板上,司機的手臂卻突然橫伸過來,她撞在手臂上卻沒能衝破那根手臂。..
被攔住的女人驚道:“你幹啥?你占我便宜啊?”
司機不為所動,機械地說:“不好意思,羅總吩咐,此次招聘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什麼意思?她們都回來了,我們還沒去,哪來的合適的人選?”被攔住的女人挺着胸,昂首質問司機。她一隻腳踩在踏板上,一隻腳踩在地上,站姿屬實有些好笑。
司機的手臂猶如一根鋼材橫在車門前,一動不動,他說:“抱歉,我只是照吩咐辦事。老闆讓我載人我就載,老闆說不用載了就不載。”
“誒?你們這是在玩我們呢?我們在大太陽底下站了幾個小時,你一句話說不載就不載了?沒門兒!”
“對,沒門!”
“我們也要參加面試!”
“不載我們去,你也別想走。”
附和的女人越來越多,她們都不甘心就這樣被淘汰,起碼也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樣,去那尚未見識過的豪華莊園走上一圈。不然以後“姐妹”見面,可以拿出來炫耀的談資都不同。
司機的臉冷了下來,他說:“你們如果硬要上車,我不攔也攔不住,但只要你們任何一個人在車上,我就不開車。你們就算在車上坐到天黑,坐到明天,也到不了莊園。”
“你……你這人怎麼這樣?你信不信我們把你的破車拆了?”最前面的那個女人梗着脖子說道,胸脯起伏,說的話實在沒多少底氣。
“胡鬧!”李富貴暴喝一聲。
我正在一旁認真地瞧這齣戲,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喝聲嚇得一激靈。同時被嚇到的,還有幾十個圍在車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女人。
李富貴走過去,這些高矮胖瘦不一的女人們不由自主地散開。他走到那個站姿搞笑的女人面前。“把你的腳放下來,婦道人家,這般樣子成何體統!”
那女人被李富貴呵斥了,卻不敢有任何反駁,低下頭站到了一旁。
李富貴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人家都說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什麼意思你們不懂?就是說你們都不合格,竟然還覥着臉硬往上湊!想要風不吹日不曬雨不淋的工作,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長什麼樣,你們有那命嗎?穿得花里胡哨的,都給我回家,換上你們的破衣服,該幹嘛幹嘛去。”
剛剛那種情況,就算是女人們的老公來了,都未必能勸得動。但李富貴來罵幾句,那就真的管用。
要說李富貴有什麼超能力,那是騙鬼的話。他的話管用,是因為他說話算話。用李富貴的話說,他先講理再講情。
不過他的二兒子李建業對他所說的這個“理”不大認可。李建業認為,李富貴的“理”過於刻板,也很落後,跟不上時代。為此,父子倆沒少爭吵。
大巴車司機是最高興的,李富貴把那群恐怖難纏的女人趕走了,他立馬衝上車,把車門一關,一陣轟鳴聲響起,眨眼功夫大巴車就跑出去老遠。
李富貴對着大巴車消失的方向罵了句非常難聽的髒話,倒不是對羅慶春搞這場選秀般的招聘不滿,而是那司機油門踩得太猛,汽車尾氣太濃,直把李富貴熏得夠嗆。
回來的和沒能上車的女人們終於湊到了一起,聊起這場荒誕的鬧劇。主角當然是那些去過莊園的人,她們在用自己知道的可憐的詞彙描繪着莊園的闊大與奢華。但她們都沒有見到羅慶春,也根本沒參加面試,就是在庄園裏待了一會兒,就坐大巴車回來了。
“誒,你們說,是誰被選上了?”她們終於開始猜測這個被選上的人到底是誰。
“反正不是我們。”
“你說話就和你這人一樣,都很廢。”
“滾!那你說誰被選上了?”
“誰沒在就是誰唄。”
“李家村那麼多人,你咋知道誰沒在?說不定人家也來了,現在回家去了。”
“要說別人,可能來了也沒人在意,可那個騷蹄子,你們見到沒?”
“她也來了?”
“她能不來?”
“就是,羅大善人這樣有錢又好看的男人,她會放過?”
“羅大善人好看嗎?”
“不比你死鬼老公好看?哈哈~”
“就是就是,哈哈~”
“你們的死鬼老公又能好到哪去!”
“倒真是便宜了那騷蹄子了,這麼好的機會。咋什麼好事都被她得了呢?”
“你要是像她一樣“大”,你也可以。”
“要大的,那找頭母牛或者母豬不更好?再說了,我的也“大”啊。”
“是,你的是大,可你的腰也“大”啊,都趕上我家的水缸了。人家那腰,比你的大腿還細。”
“你好你好,你跟家裏的搓衣板一樣,嘁……”
鬧哄哄的人群散去了,李富貴回到村委小樓辦公,我不能進去,只好尋一處陰涼處卧着休息。
你可別把我當成一隻跟着主人出門的狗!我喜歡跟着李富貴到處走,是因為我能聽懂你們人類的話,知道你們人類的東西,想要聽一聽和看一看李家村的新鮮事。
牛棚里有吃有喝,還不會被太陽曬,我可以整天在牛棚睡覺。可要是如此度過生命的時間,活一天和活一百年,又有什麼分別呢?無非是把第一天重複了三萬六千四百九十九遍,還是毫無激情也無意外的重複。
牛生和人生並無太多不同,都是不甘於一成不變的,都渴望冒險的激情。所有生命,你們人類,我們動物,生命或長或短,都只是在進行一場又一場的冒險。不同的只是,有人是為了六千元,有人是為了六千萬元,而我是為了每日早晚的草料。
既然是冒險,那結果就不會只是好的,不會總是如願。
你說那些女人不知道面試通過的機會很渺茫嗎?不,她們比誰都清楚,在她們換上平時不穿的衣服時,在她們往臉上塗抹平時不用的化妝品時,在她們用平時不用的語氣和聲調說話時,她們就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什麼的。
但知道歸知道,縱使結果只是一場空,她們仍舊願意走這一趟短暫的旅途。她們的老公不會理解她們,以為她們真的是為了那六千元的月薪。不不不,她們只是想要有一刻的時間,能真正屬於自己的生命中的一刻時間。
大巴車司機攔住了車門,就等於是毀滅了她們心中那小小的一刻鐘的渴望。她們生氣嗎?那是自然的。但她們也只能把怒氣撒向司機這個外人,自己人是無法憎厭的,因為短暫的一刻之後總還要回到漫長的共存的時光里。
羅慶春修建的莊園離李家村很近,但庄園裏和李家村彷彿兩個世界。李家村的許多人,恐怕到死都無法到庄園裏去。對那些女人來說,要是能留在庄園裏工作,那自然很好,若是不能,能夠去走一遭,已經是對自己原有世界的背叛和逃離。
有時候,生命看似在延續,其實延續地只是肉體的衰老,而軀殼之下的靈魂早已朽爛。太多太多的生命只是被困在了自己一早設計的背景里,習慣了,走不出來了,漸漸就融進了背景中,任何人走近這些生命,都會被同化成背景的一部分。
你能夠想像嗎?這一整個世界,就是一幅巨大得難以想像的、由無數的人融合而成的背景。生命的背景反襯着生命的光芒,這光芒是自己的,還是背景里那無法掙脫的生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