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有情何似無情
「多謝翊王抬愛。」
雲可羨放下筷子,似是吃飯的興緻也被破壞,眸光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冷:「我已與睿王定親,沒有重婚的打算。」
「你……」岳翊只覺胸口一噎,一時衝動道,「睿王與我父皇同輩,他比你大了那麼多……」
「我喜歡。」雲可羨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岳翊面上神情變了又變,終於強自壓下:「此事日後再議。」
他在身旁座椅上拿出一個木匣,遞給雲可羨。
那木匣被桌案陰影籠罩,雲可羨起先並未瞧見。
她並未有接過的意思。
岳翊嘆了口氣,無奈地自行按動鎖扣,一聲輕響,銀制鎖閂應聲而落,精美的木匣一下彈了開來。
雲可羨不由用力眨了眨眼。
原因無他,這匣中的物什着實刺目了些。
鎏金穿花戲珠步搖、金鑲翠挑簪、金累絲紅寶石步瑤纏枝釵、雲鳳紋金簪、靈芝竹節紋玉簪、檀木箜篌簪、蝴蝶流蘇簪金海棠珠花步搖……
竟是滿滿一匣子的價值不菲的髮釵!
「你今日及笄,不知你喜歡何種髮飾,便每樣挑了一支……」
岳翊餘下的話雲可羨全未聽清,耳中卻不斷迴響着那句。
「你今日及笄……」
是啊,今日本應是她的及笄禮!
理當有長輩盤發,闔家歡聚,其樂融融。
可是爹爹、娘、哥哥……
卻與她相隔萬里。
爹爹,可兒好想您。
娘、哥哥,你們在哪裏?
「羨兒,我可以幫你尋找娘親和哥哥的下落。」
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毫不掩飾的懷疑令岳翊心中一澀,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沉下聲道:「別忘了,星沈閣是南嶽最大的情報組織。」
雲可羨心中一動,面上卻沉靜安然:「什麼條件?」
「你留在這兒。」
岳翊眸光一派堅定,實則心下惴惴,盯着那張清麗絕俗的小臉,生怕癸雀給出的承諾不足以令她心動。
「好。」只聽雲可羨緩緩道,「我也有一個條件。」
「莫說是一個,便是一百個本王也答應。」岳翊喜不自勝,桃花眼中笑意飛揚。
「我要學武。」
岳悠悠推開窗子,滿天星河映入眼中,晚風輕拂發梢,帶來一絲繾綣的涼意。
幾聲清脆的鳥鳴混雜在空氣中。
岳悠悠雙眼一亮,唇畔不由漾開一抹甜蜜的笑意。
「浮光,我要歇息了,你下去吧。」
「是。」
待浮光走後,一道黑影自窗外躍入。
「啪嗒。」窗欞再度復原。
「笑霸生最新的話本。」
癸雀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本書,語調微微上揚,口吻輕柔得彷彿在哄鬧脾氣的小孩子。
屋內一時靜寂無聲。
岳悠悠只是默默注視着他。
癸雀雖自恃機巧過人,遇上這等場面也不免有些頭痛。
六年來,他也算是看着三公主長大,如此張揚明媚的小姑娘,偶有露出細膩柔軟的時刻,卻要被他硬生生戳破。
既非良配,不如趁早斷了念想。
可當他看到那小姑娘紅着眼眶,宛若受傷的幼獅般向他衝來時,癸雀腳步微一遲疑,竟一時未躲閃開。
自以為心如頑石,卻終究不忍擊碎那片赤誠之情。
少女的淡淡馨香縈繞鼻息,岳悠悠將頭埋進他的懷中,近乎嗚咽地道:「你為何不來見我……」
這個受盡寵愛享遍榮華的小公主,一心想行俠仗義闖蕩江湖,又怎知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如今見到了信任之人,便想將滿腹委屈傾瀉而出。
癸雀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將她的手從自己腰間拿下。
他輕咳一聲,頭一回說出了自己從前頗為不齒的話:「我來晚了。」
「他們說的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
「父皇他不信我……」岳悠悠揚起臉,眼中不只是傷心與委屈,還有着一股倔強的神氣。
「翊王讓我來看你,皇后也十分關切公主近況。」
岳悠悠感受到他所拉開的距離,一雙墨瞳定定地望向他:「那你呢?」
「是我哥讓你來,你才來的?」
癸雀不由摸了摸鼻子,呼出的氣息重了些,宛若嘆息:「我會查明一切,讓皇上早日回心轉意,迎公主回宮。」
「可我不想回宮。」岳悠悠語出驚人。
癸雀豈會不知她話中深意?
他此時已緩緩移到了窗邊。
岳悠悠忽然冷哼一聲,向前逼近一步。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字一句,癸雀聽得真切,只覺頭皮發麻,一種說不出的尷尬與無奈使他那雙銳利的眸子接連閃爍起來。
可他的心中,竟誕出了幾分舒暢。
那感覺就像是,多日來小刀慢割的凌遲終於轉為絞刑,可算是給了他一個痛快。
而現下,就是臨刑時窒息的那一瞬。
甚為難捱。
「咳……」
癸雀斟酌着詞句,他這張嘴不知傷害過多少人,此刻卻要極盡所能吐露出相對溫和的言語。
「公主,我已有心悅之人。」
岳悠悠一直盯着他,又怎會看不出他眼中的無奈?
那英俊深邃的輪廓,在腦海之中不知描摹了多少遍,可此時看着他凌厲的眉眼,卻只覺心口寒意泛濫。.z.br>
岳悠悠既然敢直言剖白,便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她早已想好,若是癸雀說出什麼身份地位之別、什麼把她當作妹妹的渾話,自己便狠狠地踹他一腳,再瀟洒地讓他滾開。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癸雀竟,已有心悅之人……
岳悠悠怔愣良久,竟爾一笑。
若是忽略雙眸中晶亮的水光,還真有那麼幾分洒脫自在的女俠風範。
坦誠至斯,殘忍至斯。
竟不給她留半分念想。
而這也正是癸雀身上令她着迷的特質。
以嬉笑掩蓋真心,卻從未有負所託。
世人眼中惡貫滿盈的狠角色,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刃,南嶽朝廷聞風喪膽的星沈閣閣主,竟然是最有原則的人。
哥哥雖與癸雀相熟,卻忌憚他脾性難測、行事詭譎,不免令人懸心吊膽。
其實哥哥也不懂他。
岳悠悠笑着,笑着,卻微微昂着頭,不曾眨眼。
「她定然是個極好的人。」
癸雀點了點頭。
岳悠悠清了清嗓子,眸中閃過一抹促狹,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朝氣:「哼,那就祝你同我一樣,心悅之人並不心悅你。」
癸雀看着她,也笑了:「那在下便以德報怨,祝三公主喜樂康寧,餘生遂心。」
夜色深處,繁星已然升起,灑下朦朧的微光。
一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