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城臨水
金瀾帝國,臨水城。
時值二月,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草木新生的時節。也是耕作開始的時節。
按慣例,整個臨水城會舉辦迎春祭會來祈求一年的豐收,畢竟糧食無論在哪裏,都是極其重要的。整個城中上下倒也都相當重視,辦得有聲有色,以至於在整個帝國境內都算是小有名氣。
臨近祭典,整個城內張燈結綵,一待祭典來臨。
城主府內,大廳里,幾人坐在堂內,議論關於迎春祭典的事宜。其中,堂上為首的正是臨水城城主——關成和。見堂內眾人都已到齊,便開口道:“既然諸位都已到了,那便開始吧。”
下面眾人分為兩列,依次而坐。左右為首兩人間隱有敵意。座上其餘人等,便是臨水城其他大小勢力的主管者。
左邊為首的一人,不過三十上下,身長俊秀,一表人才,便是江家家主江鴻信。
只見他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當先開口道:“這祭典嘛……照往年慣例,各項事務都已有分配和人選。只是這主事的人選,今年倒是有待商榷一番了。”
右邊正對的一人,身材魁梧,濃眉虎目,是林家家主林明傑。聽了這話,當即一拍桌子,怒目道:“姓江的,你可莫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往年一直是你林家主持的祭典,倒也無甚差錯,只是去年的主事險些得罪了玄羽宗派來的使者,若不是我家昭華解圍,只怕就……若是只你一家承擔後果也罷,但若是真出了差錯,那恐怕便不是了吧?
“你!”林明傑聽了這話,氣得直咬牙,卻也是無可奈何。畢竟自家小輩遠不如人家爭氣。去年祭典上出錯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所幸沒有釀成大錯。
這江昭華,便是江鴻信的嫡女,自幼便深得寵愛。要說江家作為後起之秀,本是遠不如林家的。
可也不知這江鴻信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自己天資也就一般,但卻生了個天賦卓絕的女兒。天資不是一般的高,高到名動四方,引得帝國內最強的宗門玄羽宗,親派使者前來將其收入宗門,引得江家在臨水城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論天賦是卓絕,臨水城年輕一輩無一人可及。論及修為,便更是一騎絕塵!
自江昭華入了玄羽宗后,每年迎春祭典便都會帶宗門內使者前來,回家探親。由此,其在宗門內部地位之高也可見一斑。
玄羽宗乃是金瀾帝國第一的大宗門,帝國上下無人不曉,一旦進入便是一步登天,多少人擠破腦袋都進不去,更別說據說江昭華還是其中重要人物的弟子,便更是引得人眼紅不已。
臨水城各勢力也都想抓住這迎春祭典的機會,在玄羽宗面前留下些印象,若是前來的使者能青眼有加,指不定哪日便是天大的好處。
因此,其餘各勢力的主事者便也不開口,畢竟這兩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兩天的了。
話已至此,眼看兩人之間火藥味愈濃,城主關成和輕咳一聲,示意二人不要太過。便開口道:“既然如此,此事我已有考量,自會定奪,不知諸位可還有什麼意見?”
聽到城主如此說,林明傑也不好再發作,語含不滿道:“沒有。”
見目的達到,江鴻信也是笑着應了句:“我也自是沒有的。”
餘下眾人也是連聲附和,與江家交好畢竟沒有壞處。
眼見眾人都沒有什麼意見,關成和說道:“都沒什麼意見的話,那便散了吧。至於這人選嘛……到時我自會通知。”
於是眾人互相道別寒暄后,便各自散去。
唯獨林明傑,剛一起身,冷哼一聲便甩袖憤然離去。臨走之前,還不忘諷刺江鴻信“你這嫡女着實出色無比,可要說丟人,實在是誰也丟不過你那長女呀!”
江鴻信當即臉色一變:“你!”
“我什麼?”林明傑冷笑一聲,頭也不回,轉身就走。能膈應到江鴻信一把,他自是滿意無比的,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而江鴻信回去時自是臉色不悅,畢竟這長女是他的心結,許多年來哽在心裏,也少有人知道這女孩兒的存在。
但只要稍微注意一查,便也能知曉,畢竟當年那件丟人事,知道的人也着實不少。
若要說江家嫡女是天之驕子,那長女與之相比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有任何的修鍊天賦。
當年族內資質測試大會時便是讓他大為丟臉,受了不少嘲笑。直到嫡女橫空出世,人們才逐漸淡忘了這件事。
至於那長女,自是也被丟到一邊,被人逐漸淡忘了。今日舊事重提,林明傑打定主意是要讓他不痛快的。
江鴻信這人向來睚眥必報,登時心下決定到了祭典上定要噎他一回,讓他也不痛快一番。
畢竟這一次,祭典主事江家志在必得!
日頭西墜,馬車向著江家的家族駐地駛去,留下一串長長的轍痕。
江家族內,一處偏僻的院落里,幾間房屋低矮,梨花開的正盛。滿樹潔白在夕陽下似被點燃,如火如荼。風吹過,花瓣隨風而落,飄在了雨後留下的水窪里。
這一處院落雖然偏僻老舊,卻也看得出有人打理,倒也整齊乾淨。
房間裏,雖然東西不多,更沒有值錢的物件,卻也精心打理了一番。
一切井井有條,乾乾淨淨。
就在這房內,有人隔窗而望,嘆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引靈訣》。畢竟於她而言,這樣的失敗都不知是多少次了,實在是司空見慣。
苦笑一聲,女子安慰自己想,若是哪一天突然成功,那才比較不對勁,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才是。現在這樣,倒也很習慣了,意料之中。望着窗外的景象逐漸入了神,發起呆來。
這《引靈訣》本是整個天玄大陸通行的最基本的功法,即便是不識字的人,口耳相傳間,也大多能做到引靈氣入體,進入修鍊的第一階段——引靈。
故此,實際上連這樣的天賦都不具備的人,實際上是微乎其微的,也算是極稀罕的生物了。而女子,很顯然,便是其中之一。
至於女子的身份,便正是江鴻信那被人遺忘的廢物長女——江照夜。自資質測試大會過後,已在這處偏僻院落里待了多年。
潤濕發黑的石板作底,恍如鏡面的水面映出了火紅的天色,好似真實的觸手可及。風拂過的波紋和水面漂浮的花瓣,又證明水中乃是虛幻映像,一切似真似幻,墜在紅色的寧靜夢境裏。
院外小路上,有人踩着輕快腳步一腳踏碎水中景象,旋即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江照夜一驚,回過神來,喊道:“來啦來啦!”
說著便走出屋外來到門前,拔了門閂。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
是一名與江照夜年紀相仿的少女。她手一舉,露出拎着的一隻野雞和捲起來的一卷書。滿臉燦爛笑容道:“小姐!你看我拿什麼好東西回來啦!”
這少女正是江照夜的婢女,名叫碧桃。雖說是婢女,兩人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相依為命,情同手足。
碧桃長相一般,臉上還有些雀斑,倒是添了幾分可愛。只是當初也是被嫌棄在江家婢女裏面長得不夠漂亮,手腳不利落才會丟到江照夜這裏來的。
見此,江照夜不禁失笑,“好啦,快進來再說吧。這次肯定又是麻煩了你那個大牛哥吧,你們倒是關係好的出奇呢。這一下,可又欠人家不少人情呀。”
碧桃一聽,不好意思地笑了,緋紅從臉頰暈到了耳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哎呀,反正,就別再調侃我了。”
這次,江照夜徹底忍不住了,大笑起來,接過那隻雞和那一卷書,往廚房走去。
不多時,院裏已升起一縷淡淡的炊煙。
兩人吃完飯收拾完,已是入夜了。碧桃點了一盞小燈,微弱的火光如豆一般,搖搖晃晃,給昏暗的屋裏帶了一些亮來。
兩人手中邊綉着花,邊聊起天來。
照理,作為江鴻信的長女,每月本該是有點月錢的。
只是這個長女江鴻信不想提,家裏也不想,便逐漸給忘了。
以前每月有的那麼一點月錢也是到手的越來越少,後來就沒了。畢竟這錢發到手裏經得人太多,也沒人在意,可能還有,但哪知道都落了誰的手去?
於是兩人只好自己繡花,做些漂亮討巧的小物件拿去賣錢,才把生活維持了下來。
碧桃眨眨眼,開口道:“小姐,我上次讓大牛哥給你找的書你看完沒有?”
江照夜一怔,想了想道:“那本《山川勝景集》嗎?我看完了,你明天給他拿回去吧,省得被發現了叫他為難。”
碧桃點點頭,“這倒不怎麼要緊,畢竟大牛哥天賦不錯,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書,倒不會怎麼為難。不過說的也是,還是早點還回去的好。”..
眼見手中的線盡了,碧桃穿針引線,說道:“我還挺羨慕你的呢,小姐,認識好多字,能看那麼多書。不像我,你都教了我那麼久了,我還是認不得幾個。”
江照夜失笑,“是你自己不認真,不然怎麼會老是學不會。倒是你,才真是讓我羨慕啊……早就已經引靈氣入體了呢。”
“……不像我,怎麼都感覺不到呀。”思及此,江照夜忍不住嘆了口氣。
見自己不小心勾起了小姐的傷心事,碧桃輕咳一聲,連忙轉移話題:“今年的迎春祭典又要開始了呢,大家早就都裝點起來了,城裏熱鬧的很呢。”
一回神,江照夜又低頭繡起花來,答道:“又來了不少人吧?自我那個妹妹入了玄羽宗后,每年這時候都回來一趟,不少人都是特地大老遠趕來的嘛……只不過……”
“只不過到現在也沒一個成的。”碧桃立馬接上話,學着族裏某些長輩得意的語氣道:“畢竟他們天賦都不夠嘛,哪比得上我們家昭華,天賦卓絕!你看整個臨水城,別說臨水城,就算帝國境內,也沒幾個比得過的!還是鴻信夫婦爭氣啊,生了這麼個女兒……”
碧桃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學的惟妙惟肖,旋即話鋒一轉“每年都得來上這麼一次,別說是江大小姐了,我聽的耳朵都快長繭了。”
江照夜笑得針都差點扎到手上,“你可快別學了……被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碧桃也笑“你不是聽得還挺開心的嗎?再說了,我們住的這地方,別說人了,偏的連只鳥都是少見。外面那麼熱鬧,小姐你這次也跟我一起出去轉轉唄?”
江照夜連連擺手:“別了吧,我要是跟你一起去了,你大牛哥怎麼辦?再說了……你也知道的……”
頭微微一偏,目光移向了窄小房間裏挨得近近的梳妝枱上,老舊的銅鏡上閃動着火光模糊的映出面孔——
鏡中那人面孔精緻,我見猶憐,只是因身體不好顯得面色蒼白。
只是,手指將蓋住半張臉的頭髮攏起后,露出了半張被瘢痕蔓延覆蓋住的可怖面孔。若是小孩子不小心見了,只怕夜裏會嚇哭吧。
“而且嘛,我其實已經去看過了……你不知道而已。”
碧桃本來也怔住了,聽到這話,回過神來,驚道:“什麼時候的事!?這我確實不知道呀。”
“就……就今天上午嘛,你不在,而且是下雨天,路上人也少,我就去城裏看了看……”說起這話時,江照夜有些支支吾吾的,生怕被對方給笑話了。
畢竟她一年到頭也不出個幾次門,族裏人不想看見她,她也不想自己的臉嚇着別人。往年祭典便從來都不出門去看。
碧桃對此憂心不已,覺得她是在家憋得未老先衰了,所以每年都想拉她一起去。只不過,從來都沒成功過。
果然下一秒,碧桃就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我就知道……果然你哪有那麼未老先衰的,雖然我不認得幾個字……但是我上次看見了,你上次看的書,好像是叫……叫什麼來着?”
只見她一臉得意的一拍手,“哦,對!什麼《風月奇情錄》,什麼《倚花眠》……反正就是些寫情情愛愛的玩意兒,我稍微那麼一翻,嘖嘖嘖,簡直沒眼看。”
江照夜的臉瞬間紅了起來,拿起繡花的繃子就給了她一下,“瞎說什麼呢!?還記得我是你家小姐嗎……”
碧桃笑着往後躲,但沒躲開,挨了這一下。不過也不疼,嘴上說的厲害,還不是越來越小聲,手上也沒使勁。
心裏雖然這麼想着,但是面上也得配合一下。她家小姐臉皮薄,總不能讓她難堪呀。
於是捂着嘴忍笑道:“我的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小姐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只不過說到最後一句時,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碧桃覺得自己不給小姐面子,她肯定要生氣的,不過問題不大,畢竟她現在實在是忍不住了……
江照夜於是也像模像樣地一點頭,“好,這次我就饒了你,可別再有下次了。”
卻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是低頭看見手裏正綉着的,天青色的絹布時,驀地想起了她上午偷溜出去時,在城裏見到的那個人——
是一個極漂亮的女子,大她不了幾歲,約摸二十上下。
她一個人撐着傘立在河畔,身材纖細,亭亭玉立。長長的黑髮被一根玉簪挽起,極淺近乎於白的天青色長裙,好似已溶在如霧煙雨里。
江照夜當時剛好走到那裏,望着她一時間失了神。
遠處群山,重重疊疊,朦朦朧朧。風拂過,柳葉微動,那女子的長發與衣服也輕擺。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女子回頭望了她一眼。
在人家身後偷看本就不大禮貌。這下,江照夜被她一驚,猛地低頭隱去自己發燙的臉頰,就飛快的轉身走了。
這一眼,只瞥到了她回頭時嘴角噙着的笑意,以及暈着水光的眼眸。就印在江照夜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了。
無疑,這名女子應該是相當漂亮的。
以至於江照夜一路上都在想着那一眼,腳步飛快地回到了家。
現在,她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又失了神,手裏的動作也停下了。再想起鏡中自己的面孔,心中對那女子羨慕和嚮往不已。
碧桃見她許久沒有動靜,開口道:“想什麼呢?居然這麼入神?這些天城裏來了這麼多人,指不定你是看上哪個俊俏的如意郎君了,說來我聽聽唄?”
江照夜被她打斷,一回神,有些結結巴巴的“也……也不是,是個女孩子。”
碧桃微微一驚,“女孩子?什麼女孩子,能叫你個女孩子都這麼念念不忘,說來我聽聽。總不是像林家那個大小姐一樣,威武雄壯,多少男人都比不上吧?還是說像咱們江家的三小姐一樣,那叫一個嫵媚,那眼神,真是……別說男人了,我看了都差點心動,跟只狐狸似的……”
“……都不是。是一個……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好了……”
“唉。”碧桃支着下巴,嘆了口氣,“那看來確實是很漂亮了。畢竟你也是個女孩子嘛。不過你倆都是女孩子,就別瞎想了,再說你連她叫啥都不知道,城裏人又這麼多……上哪找去?”
“不如……到祭典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城裏轉轉,指不定就遇上了呢。”
江照夜一怔,最後還是搖搖頭,“不,還是不了吧……我不太喜歡人那麼多的地方的……”
碧桃見狀,也是無奈,開口道:“那行吧,到時候,我給你帶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回來。”
“好。不過你哪來的錢?”
“哎,那個啊,是林家大小姐看你繡的那個香包漂亮。一高興,多賞的。誰知道她看着比男人還男人,居然還挺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
夜已深,明月高懸於中天。偏僻的小院內歡笑打鬧聲漸息。
隔着窗,那盞如豆的燈火,猛烈搖晃了一下,只剩一縷煙裊裊,安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