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生死兩難

第七十七章 生死兩難

王夢華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已然料到突然向自己暗下毒手的這人是誰,他本能地立即封死了三處要穴,“丹田”地方的奇疼,卻使他再難忍受,不禁慘號一聲,口中噴出大量鮮血,昏死地上。

久久之後,他悠悠醒來,全身酸軟無力,腹下奇疼難耐,勉強睜開了眼,一陣耀目的光華,使他覺得雙睛刺痛異常。

他重新闔上眼睛,用手在四周摸索了一遍,長長地嗟吁了一聲,果然像他剛才看到的一樣,他躺在草地之上。

突然摸到了一塊冰涼又濕硬的東西,他再次睜開了雙目,原來那是一錠十兩足銀,他悲澀地苦笑一聲,滾下了酸熱的淚水。

他記憶起不久之前的事情,臉上顯露出憤怒的紅色,極淡極淡的,但卻掩飾不住內心中真正的痛楚。

他現在在思索之中,料到拯救自己不死而賜留銀子的是誰,他沒有想到,銀面魔蕭一劍會在最後關頭救了自己。

這必然是自己噴血昏死了之後,蕭一劍借口掩埋屍骨之便,把自己置放地上,留下了十兩紋銀而去。

王夢華深知受傷極重,必須立即醫療,因此他掙扎着站了起來。

天早已放亮,他此時方始看清,存身地方竟是‘敘永"城外的一座桃林。

他搖搖擺擺如同醉漢似的斜衝出了樹林,腳下一軟,摔倒在大道中央!

這時,遠處有一頂小轎,飄飄近前!

王夢華恰好再次掙扎着站了起來,小轎已經到了他的面前。

當他看清楚抬轎的壯漢之後,卻驀地霍轉身去,重又跑向林中。

小轎倏忽停住,轎前的四名美貌使女,飛也似的已經攔住了王夢華的去路,他在焦急和羞愧之下,內傷又發,突然噴出了滿口的鮮血,第二次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病痛已失,但卻懶極,懶得他連眼皮也不想抬起,隨即呼呼睡去。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他突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音驚醒,隨即聽得一個嬌甜的聲音說道:“小主人醒了,那個人醒了沒有?”

另一個黃鶯般的聲音說道:“好像還沒有,要不要叫醒他?”

“不必啦,三妹你可當心那人一些,他要醒了趕緊叫四妹告訴我,小主人說有話要問他呢。”

這時另外又有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小主人也真是心慈,這個人明明就是昨夜號令那群蒙面人的東西,是在‘及家庵"中暗算咱們的罪魅,我親自在他昏死的草地上,撿到那塊蒙臉的銀紗,交給小主人的,還不趁早宰了……”

這位姑娘話剛說到這裏,突然有人接口說道:“四丫頭,你昨天難道還沒有殺夠人?”

這位姑娘聞言竟然不敢答,片刻之後,她才喚出了一聲“公子”。

“哼!還不快去準備米粥,記住今後不準再胡言亂語!”

“是,公子。”

王夢華隨即聽到蓮步疾行之聲,漸漸遠去。

接着他感覺有人走到他的身前,他睜開了眼睛,面前站着一位相貌奇秀而絕俊的少年。

少年微笑着,緩緩伸手按住了王夢華的脈門,王夢華低吁了一聲,眼角滾落下晶瑩的淚珠。

是懺悔,是感動,也是哀傷、奇怪,他卻絲毫沒有怨恨的念頭:

半晌之後,少年溫和地說道:“尊兄內傷過重,幾難救治,萬幸受傷之時,那下手點你‘丹田"死穴的對頭,似乎中途遇到了阻礙,因之勁力減退了幾分,否則縱然‘華陀"再世,恐怕亦難為尊兄儘力了。

尊兄重傷之後,對頭非但能夠饒恕不死,並贈以良藥喂服,使尊兄真氣不散,卻又不肯再進一步為尊兄療冶,想來令人奇怪,尊兄可願將如何受傷的經過,告知在下嗎?”

王夢華聞言長嘆一聲,緩慢而簡略地將受傷經過說了一遍,最後他懺悔而感慨地說道:“愚下昨夕為公子之敵,今晨卻蒙恩救之不死,想來豈不愧怍……”

他話尚未完,少年已微笑着接口說道:“尊兄不必為昨夕之事悔愧,目下覺得傷勢如何?”

“內傷已愈,此恩此德……”

少年仍然不容他將話說完,再次接口說道:“尊兄即覺內傷已然無礙就好,梢停請進些米粥之後,恐怕還有幾個難題要尊兄去做呢。”

“深受救命之恩,公子有話吩咐就是,”

“在下別無話講,是另外有人要與尊兄一談。”

王夢華才待開口,使女業已將米粥送來,少年起身說道:“尊兄請多用些,在下暫時失陪片刻。”

說著少年緩步而去,王夢華瞥了旁邊侍立的那名使女一眼,立即認出正是晨間在大道之上,攔阻自己去路的四位美貌使女之一,他不能不忍耐着內心的羞愧,含笑低聲問道:“能否告訴愚下這是什麼地方嗎?”

這名侍女冷冷地回答他道:“你應該知道才對呀,是不是忘了?”

王夢華面色一紅,誠懇地說道:“昨夕罪咎,我已深知慚愧,姑娘……”

這名使女似已不忍,中途就接口說道:“這就是你昨天深夜領率着一群蒙面惡徒突襲過的‘及家庵",我們小主人和姑娘為了安頓你,又白耗了一天,走了回頭路!”.

“噢!還請姑娘再告訴我一件事情,剛剛來的那位公子貴姓,他是……”

“那是我們的小主人,姓梅,梅傲霜!”

王夢華聞言大吃一驚,手裏拿着的湯匙,竟然不覺脫落墜在米粥碗中,惹得這名侍女,掩口嬌笑不止。

王夢華半晌之後,方始遲疑地問道:“這位梅公子和‘梅庄"的莊主是不是一家人?”

“真難為你,什麼都還摸不清就敢率人夜襲,告訴你吧,我們公子就是‘萬梅山莊"的小主人!”

王夢華聞言陡地站了起來,隨即發覺自己只着一身內衣內褲,還赤着雙足,不禁又迅捷地坐到床上,幾乎碰翻了床前放着米粥的茶几。

這名使女一面掩口葫蘆,一面說道:“再告訴你吧,昨天深夜你闖的這個禍不小,連庵里的老人家都生了氣,萬幸我們公子替你說了半天好話,事情總算了啦,可是我們表姑娘可不聽公子的,一定要找你談淡,你可當心,想來難題少不了的!”

王夢華嗟吁一聲說道:“我真是該死,梅庄莊主是我父子的活命恩人,我竟……姑娘,我吃不下這碗粥了,請立刻轉陳公子,說我王夢華急欲求見一面。”

侍女含笑盯了他一眼說道:“你着急沒有用處,表姑娘早就傳下話來了,要你吃完粥去見她,我們表姑娘有老爺爺的‘至尊"玉符,哪個也不敢違令不遵,你要是不喝了這碗米粥,今生也休想能夠見到我們公子和表姑娘。”

王夢華萬般無奈,只好強咽下去那碗米粥,侍女才又肅色說道:“床前矮凳上面,放着你穿的衣衫,那是我們公子穿的,送給你啦,你原先的那一身衣服,都是腥血,表姑娘下令已經給你燒了,鞋襪也是新的,在床底下,我在門外面等你,穿好了出來就行。”

說著她蓮步輕抬,款款面去。

王夢華如言而行,將衣衫換好,推門而出,對這名使女說道:“就煩姑娘帶我叩見公子和……”

“你想得不錯,公子你現在見不着了,要去見我們表姑娘。”

“是是是,拜望你們表姑娘……”

“你就這麼去?”

王夢華一愣,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名侍女笑道:“洗個臉,把這一頭的亂頭也整一下,快,就是前面右邊的那間屋子,裏面什麼都有。”

王夢華點頭不迭,快步而去。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整潔異常,這名侍女才招呼了他一聲,向後面走去。

走旋移時,到了一間靜室門外,侍女悄聲囑咐他道:“等着,當心點。”

說著她輕輕叩了三下門,閃身一旁,剎那由門裏走出另外一名侍女,冷冷地瞥了王夢華一眼,轉身對室內說道:“姑娘,那個壞小子來了。”

王夢華只好緊低着頭,裝作沒有聽到。

這時室內傳來了冷冰冰的聲音說道:“帶他進來。”

王夢華仍然低着頭,緊隨在那名傳話的使女身後走進室中,使女隨手把門關上,他這才慢慢地抬起頭來,打量上坐的這個人。

這是一間極為寬敞的禪房,雲榻上趺坐着一位身穿玄紗的少女,真美,但卻毫無笑容,堪稱艷若桃李,冷如冰霜,一對星眸,閃射着威凌的神芒,緊盯着自己。

另外有三人在室,一是那梅家公子,一是一位滿頭銀髮極老極丑的老太太,另外一個是身量高大的銀髯老者。

老太太緊閉着眼睛,看不出異狀,老者紅光滿面,目射奇光,相貌絕俊,此人幼年之間,必是一位美秀的公子。

王夢華站在那裏,沒人給他設座,也沒人和他說話,不由覺得尷尬慚愧萬分。

他正想還是自己先致歉咎的好,但卻又怕說錯話,不由眼光對着梅公子一瞥,哪知公子卻已經閉上了眼睛,他頓時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才好。

半晌過去,仍然俱皆沉默無言,他不由苦笑着臉開口說道:“屬下深感……”

不料他剛剛說出四個字來,雲榻之上趺坐着的那位姑娘.卻冷哼了一聲,嚴峻地沉聲叱道:“是誰叫你說話來的?”

王夢華因有深愧,含羞又道:“愚下咋夕……”

“住口!在這裏由不得你隨便說話,問你的時候你答覆就是。”

趺坐着的耶位姑娘,仍然在他說出四個字來的時候,接口喝止了他。

他有些惱了,沉聲說道:“士可殺而不可辱,姑娘請你尊重屬下一些。”

這次他只當姑娘仍然會中途喝止他,因此話說得極快,聲調也極高。

不料事出意料,姑娘竟然沒有中途接口,結果變成他一個在狂吼窮喊,聲震四壁,他自己都覺得極端羞愧起來,因之話說完了,他立刻低下了頭去。

他低着頭,只聽得那位老太太嗤笑了一聲,接着老者冷哼了一聲,繼之梅公子說道:“不失英雄本色。”

他聞言暗喜,不想老者卻突然接話說道:“什麼英雄本色?至多是個膚淺暴躁的匹夫!”

他越覺羞澀,恨不得能夠找個地方藏躲起來,可惜目前他無法辦到。

接着他又聽到那位老太太說道:“此子雖然未能入格,卻也難為了他,年輕人是不會瞭然沉默的個中真諦,這第一關就算他勉強通過了吧。”

王夢華聞言又驚又喜又怕,他不知道還有多少關口要過,更不知道為什麼要自己來過這些關口,不禁再次瞥望了梅公子一眼。

梅傲霜雖然仍是緊閉着眼睛,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王夢華看在眼裏,喜在心頭,他忖料事雖不易,看來卻有驚無險。

不料他忖念未已,老者突然沉聲對梅公子說道:“你敢再在暗中搗鬼,可別說我要趕你出去了!”

梅傲霜聞言連聲應是,那老太太卻正色說道:“你此時愛他,恰是害他,這裏雖非梅庄,老身雖非你的至親,卻一樣的能夠重責於你,從現在起,不許在神色上再現變化!”

梅傲霜卻聞聲起立連聲稱是,王夢華暗自凜驚,這個老太太是誰,老者又是哪個,竟敢對這梅家公子直言叫叱?

哪知他的念頭尚未轉過,趺坐的姑娘已冷冷地問他道:“你可是‘三才神劍"王崑崙的兒子?”

王夢華聞言驚愕至極,點頭答道:“正是,不知姑娘……”

“聽着,我再告訴你一遍,我問,你答,不是你問我答,無關我所問的話語,不許你多說!”

王夢華暗中嘆息一聲,自忖也是名家子弟,只因受人重恩,竟然……

他忖念未畢,姑娘已冷笑一聲說道:“你不必認為救你不死,就應該忍受一切,這和那件事情毫無關聯,再告訴你清楚一點,我現在是問一個Yin惡慘殺無辜的兇徒,你應該明白你的立場!”

“姑娘可否恕罪一次,屬下只問姑娘一句就夠。”

“姑且准你一問,記住,就只一問!”

“多謝姑娘,請問一聲,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愚下發問?”

“這就是你所要求的一問?”

“是的姑娘。”

“我可以答覆你,假如你能夠僥倖不死於今朝,我自然會告訴你發問的時間,現在你仔細聽着,我就要開始問你了!”

這位姑娘並不容他再多開口,接着問:“什麼是‘三才"?”

“天、地、人!”

姑娘發問,王夢華作答,其他的三個人都閉目靜聽。

“梅公子代你醫傷之時,從你背後解下來一柄寶劍,在這兒,你拿去。”

“多謝姑娘。”

一個遞劍,一個接劍,姑娘接着間道:“這柄寶劍可是令尊那柄成名天下的‘三才劍"?”

“正是。”

“三才劍上鑄有古字,你可認識?”

“認識。”

“念出來我聽!”

王夢華遲疑着未能答覆,姑娘卻冷冷地再次說道:“念呀?”

王夢華很想反問一句:“你憑什麼”?但他終於話到舌尖又咽了回去,低聲答道:“持此劍而為惡者——死!”

“你果然認識這八個古字,王夢畢,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王夢華已從使女口中,知道了這一點,但他卻不敢實說,生恐那名使女遭受重責,但他又不願撒謊況不知道,因此他沉思了剎那方才答道:“好像是昨夜我曾到過的那座‘及家庵"。”

“正是,你說得不錯,王夢華,你可曾經聽人說過‘東川犬叟"獒王及老前輩?”

“曾聽家父說過。”

“那你定然也聽令尊說到過及老前輩的夫人和她那威震宇內人稱‘藍天一燕"的愛孫—

—大俠及威了?”

“聽說過,家嚴並且對昔日歐陽易假冒‘飛龍山莊"莊主……”

“王夢華,那件事和現在沒有關係,不必多話。”

王夢華沒有回答姑娘這句話語,他只是皺了皺眉頭。

“現在我先替你引介一下這位老夫人。和這位老英雄,你不必多禮,如今你我雙方是敵對立場,你莫要忘記。

這位老太太,正是獒王及老的輩的夫人,現在已是百四十高齡的人物!

這位老英雄,就是‘藍天一燕"大俠及威。

這座及家庵,是老夫人修真之地,你明白了嗎?”

王夢華聞言咂舌,他什麼都明白了,更明白了無情仙姬白冰如所敵對的都是些什麼人物,也明白了昨夜白冰如手下那數十名江湖高手,是怎樣皆被誅戮殆盡,他深自慶幸昨夕逃得不死,卻也極端懊悔昨夜行事的荒謬。

“王夢華,告訴我,在座之人哪個和你有仇?”

王夢華搖了搖頭,並沒答話。

“你是否曾受那冒名無情仙姬白冰如鬼丫頭的活命之恩?”

王夢華又搖了搖頭,姑娘聲調陡地轉厲,沉聲問道:“及老夫人和梅庄中人,算不算得是俠義人士?”

“算得。”

“令尊是不是武林中人?”

“是。”

姑娘的聲調再次轉變,她冷誚地問道:“你再念一遍令尊那柄三才寶劍上所鑄的古字聽聽?”

“持此劍而為……”

“念下去。”

“為……為惡者……死,”

“王夢華,你有四大必死的罪咎,可曾曉得?”

王夢華俯首不答,姑娘又盯問了一句,他方始低低地答道:“不知道。”

姑娘冷哼一聲,一個字一個字地況道:“背棄尊親門規家法一罪,貪Yin好色與蕩婦Yin娃勾結二罪,仗劍為惡三罪,忘恩負義四罪!對不?”

王夢華默然無語,姑娘卻哼哼地連聲冷笑。

他此時心如刀扎,疼極也悔極,垂下了頭,長長地吁嘆了一聲。

突然,他霍地抽出了三才劍,鋼牙一咬,揚呼一聲,橫劍刎向頸下!

哪知恰在此時,微風輕襲過去,手中寶劍已失,他驀地注目,姑娘仍然跌坐如故,但是在她雙膝之下,卻正擺放着那柄三才寶劍。

他正要開口,姑娘怒聲叱道:“你如今又多了一罪!”

“我縱千罪萬罪,不逃不避以此身當罪也就是了!”

王夢華羞怒之下,也沉聲抗言:“此身非屬你有,憑的什麼拿卻他來當罪?”

“姑娘此言令人費解!”

“令尊六旬高齡,所生止你一人,豈不聞聖賢曾曰:體膚受之父母的古訓?況爾至今未娶,王氏宗脈豈不由此斷絕?古家姑娘罰你又多一罪,你竟不自躬問,誠然蠢物!”

那“藍天一燕”大俠及威,突然接口訓叱起來。

王夢華無地自容,他緩緩地垂下頭去,悲傷悔痛的淚水,已然順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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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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