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雪山上生出來的怨毒
霎那間,風聲從地上消失了——
“啊……”舌根僵了,他吐不出聲。
“殺了她”,接引人冷漠,“殺了你背上的東西”
“東西……”少年茫然,“背上?沒有啊”
接引人用沉默替代回答。
少女輕輕把頭埋入少年頸窩裏,輕輕地道:“不太順利呢”。
少年聽了身子一顫,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慢慢地,靜靜地,打量接引人,然後微微搖頭,道:“你不是接引人,你不是……騙不了我,騙不了……”唆了唆鼻子,輕輕握住少女的手,安慰道:“還沒到,我們還得走一會,你再睡睡”。
少女默不做聲,深深埋下頭,悄悄拉出了匕首——
少年向接引人鞠了個躬,緩緩從他身旁繞過。
接引人慢慢合上眼,靜靜地道:“殺了她。”
少年停下來,沒有轉身,低頭看着自己破爛的靴子——那是從死人腳下摘下來的。
“殺了她,不要讓我再說一次”,接引人道。
少年平靜地道:“我想你弄錯了,又或許是我弄錯了,你也許是接引人,但不會是我們的。”
接引人靜靜地道:“你想死?”
少年道:“想老死”
接引人道:“我希望你能夠尊敬一下我,重視一下我說的話,但你好像沒有。”
少年道:“我絕不是一個不尊重別人的人,但如果我連一點人xing都沒有,就不會來到這裏。”
接引人緩緩伸手上指,劍訣併攏。
少女回望劍訣,心中凜然。
接引人道:“我沒有太多工夫跟孩子耗。”
少年更凝重了,合上眼,似是尋找迂迴之地,但終於沒有,睜開眼,就報以微笑,昂首闊步去。
少女素知他倔強,將他摟得更緊了,問道:“你不做狩靈師了?”
少年道:“總會有辦法的。”
少女道:“殺了我就可以了,真的可以。”
少年苦笑,道:“連你也要跟我說這麼惡毒的話?”
少女安靜伏下,把臉貼在他背脊上,道:“我想做狩靈師呢,就現在。”
少年頓住!立在風雪中——
接引人沒有上來打攪。訣別通常需要一點時間。
少年佇立着,靴子破了的洞裏鑽出了凍裂的腳丫,“那你……”他輕輕地,“那你要殺了我才行恐怕……”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少女微笑。
少年漸漸噙上了淚水,慢慢昂起頭,等她對自己下手——
風輕輕吹起,又降下……
分秒隔成了一個世紀的漫長。
而在這個輾轉的世紀裏,冰仍在凝,雪仍是飄——
飄飄忽忽,牽起了少女的秀髮。
秀髮放肆飄揚,和她淺嘗輒止的微笑綻放,放出了chun的sè彩。
sè彩里,玫瑰盛開。
接引人似是覺出了什麼,慢慢轉身——
血?
血在暈開……
少年似是也覺出了背上不同尋常的暖流,“嗯?”,緩緩低下了頭,往下看。
這、
駭然!
哪裏來的血?
少女含笑叮囑:“一定要做個正派的狩靈師……”
怔住——
無言。
機械的,他轉過頭,把她放到懷中——
“為……為什?為……”他又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少女微弱着,卻平靜地,微笑着,道:“為什麼是這個表情……”
少年微微搖頭,紫黑sè的稚唇在寒冷中微微顫抖,抖下了大滴大滴沉重的眼淚。
如果他意識到這是最後一次對話,也許會打起jing神,說些好聽的,但——
“不做狩靈師了……不做狩靈師了……我們回家,回家”
少女已聽不見。
囚牢裏,馬鼎良眼眶被打濕了。
悠悠醒來,還是一樣的昏黑——
一樣的安靜——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水滴滴落溝槽。
夢?
是夢……
微微拭了拭汗珠,似是輕觸了些別的什麼,抬起手,慢慢抹拭,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是夢,那是夢,那只是夢。
只是,又是……
為何在夢中如此的脆弱?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寂寞着回聲,cháo濕着循環——
手銬腳鐐還扣在身上,望了望牢門,那裏仍然緊閉着——
頹然地,他捱了下去,身子順着牆壁往下滑——
接引人過來察看,見匕首插進了女孩胸膛,心嘆道:“好剛烈……早知道是塊材料,就一起帶回去”緩緩拔出匕首,試了試鋒刃,暗嘆:“沒想到……沒想到,真沒想到……可惜,可惜”將匕首扎回去,對少年道:“感謝她吧,幫你做了決定,這樣一來,你就是一百個小孩里唯一一個倖存下來的人了,是百里挑一”,慢慢將匕首遞進一寸。
少年盯着,瞪着,出離了憤怒,卻喊不出一句話。
接引人好像故意刺激他,只到匕首全部沒入,才罷休。
“知不知道為什麼百里挑一?”接引人道:“雖然通過了試煉之地,也還有很多沒有才能的人,狩靈師的栽培耗資巨大,怎麼能浪費在這種人身上?就好像她,只會拖累隊伍,只會拖累你,你要學會感激,感激機遇,感激我,機遇讓你來到了這裏,我替你卸下了身上的包袱,狩靈師需要輕裝上陣。”
風又吹起來了,卷着雪,像是要把這卑劣的狩靈師資格挑選罪證掩蓋——卻忘了少年獃滯着,早帶不走任何指證。
不知不覺,馬鼎良又來到了場外。素知為了討好朱戚朱五陽,接引人違背聖境志願,擅自設下了這慘無人道的“百里挑一”方法,讓存活下來的人相互廝殺。
男子說完抬起頭,見少年淚水如注,無休無止——登時決眥,斷喝:“把眼淚給我吞下去!”
少年置若罔聞。接引人劍訣再次併攏。場外馬鼎良漸漸靠上來——
接引人沉聲道:“朱戚朱大隊不需要被情感束縛的廢物”,緩緩舉起手,一字字道,“我再說一次,也只一次,把眼淚吞下去,我數三秒,一……”
少年心若死灰,木然。
眼看就要被戳死,馬鼎良大急,急中生智,學少女說道:“一定要做個正派的狩靈師”。說完少年似有所覺,猛然振作起來,極力的抹去眼淚。
接引人見他抖擻了jing神,就不為難,收了手道:“這才像話”,直身站起,“現在你就是狩靈師”,背轉過身,往前走了兩步,道,“我叫馬秉良,以後我帶你”。
沒聽見回應,他又說道:“想要活得有意義,有價值,就不要想着報報仇……當然我們沒有仇,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報仇是最無聊最愚蠢最迂腐的,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堂狩靈師課,明白嗎?”
少年麻木道:“明白了”
馬秉良道:“我說了什麼?”
少年道:“要忘記過去”
馬秉良道:“記憶是痛苦的根源”
少年木然道:“是”
馬秉良道:“我知道你心裏不服氣,但我以後會讓你服我”
少年木訥道:“是”
馬秉良道:“我送你一個名字,以後你叫馬鼎良”
少年老實道:“是”
馬秉良道:“用這個名字大幹一番,把天下揣在手裏”
少年似對稱霸索然無味,卻淡淡地、低聲地道:“是”果決放下少女身子,迎頭跟上馬秉良的步伐。
馬秉良聽見動靜,微微點頭,邁開腳步,卻不見身後一雙仇恨的眼睛。
與風一起,和鳴出了悲傷的怨毒——
悄悄回頭看一眼那悄悄溜走的生命,也跟着悄悄落淚——
等等我,等我剜了他的心,就來……
就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暗無天ri,cháo濕惡臭的囚牢裏,ri復一ri,年復一年的叮咚……
“叮咚叮咚”……
每ri聆聽着它,像是妻子的叮嚀。安靜,清澈!沒有終期……
突然,“哐啷”一聲,牢門又朝左推去——
懶懶的醒來,懶懶的一動不動,他向響聲出看。只見一個手持浴血神兵,身着松綠錦袍,翩翩風度的儒雅公子來了——
正是奉命的康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