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國子監風波(三)
堪堪系好腰帶的馬蓮娘慘叫着往樓下滾去,一直滾到門口磕上門檻才停了下來。
她本來衣裳就沒穿整齊,這麼一滾,嫩粉的肚兜從松垮的中衣領口露了出來,忙死死捂住衣襟往門后縮去。
章祭酒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勉強提氣喝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敢在國子監如此放肆!”
一群夫子官員均都垂頭以拳抵口,稀稀落落應和,“正是,祭酒大人可要好生管教”。
有那年輕些的好奇伸頭要看,也被身邊的長者按下了頭。
章祭酒正要再說,就聽一道清亮的女聲疑惑開口,“丫鬟?那不是馬六姑娘嗎?不過就是頭髮散了,祭酒大人不會連姨侄女都不認識了吧?”.
章祭酒麵皮紫漲,咬牙道,“華二姑娘瞧錯了,確是個不知死活的丫鬟的”。
華平樂挑眉,偏頭看向身邊的宋學庄,“姐夫,你說呢?”
宋學庄袖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起,面色鐵青,“是丫鬟沒錯,二妹妹瞧錯了”。
那個蠢女人,明明他讓她快點穿好衣裳的,只要她穿好了衣裳,再收回窗台上的紗帶,誰能抓住她的把柄?
現在她卻是這麼一副披頭散髮的德行,她就蠢得連個衣裳都穿不好?
“舉國學子盡皆仰望的國子監,甚至連祖母都將弟弟送過來求學——”
華平樂說到這不緊不慢一嘆,幾個夫子和學子盡皆漲紅了臉,出了這樣的事,丟臉的絕不止馬家和章祭酒。
“這卑賤的丫鬟都敢如此褻瀆,阿弩,先賞她二十耳光!”
站在樓梯上看熱鬧的阿弩巴不得一聲地跳了下來,搡起馬蓮娘的領子就打!
馬蓮娘嘶聲慘叫了起來,她從小嬌生慣養,哪裏吃得了這樣的苦頭,就要喊自己不是什麼丫鬟。
阿弩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教訓她,哪裏肯讓她喊出口,巴掌甩得又快又狠,馬蓮娘根本說不出話來。
章祭酒面色鐵青,卻不敢發作,只道,“這樣的事,華二姑娘一個閨閣女兒家插手難免會影響閨譽,還是交給老夫”。
華平樂輕嗤,“影響閨譽這樣的教訓,章祭酒還是留着回家慢慢說”。
章祭酒發紅的眼死死瞪向華平樂,宋學庄想說話,嘴唇剛動,就見華平樂冷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她已經看透了他與馬蓮娘的醜事,嘴邊的話就隨着口水咽了下去。
華平樂不緊不慢啊了一聲,“阿弩,小着點力氣,別打死了,我們一會還要嚴刑逼供出奸-夫的”。
章祭酒額頭青筋暴起,“華二姑娘不要欺人太甚!”
華平樂正要說話,一個穿青綠色官袍的年輕人忽地一振衣袖,厲聲喝道,“到底是誰欺人太甚!指鹿為馬至此,諸位竟然無動於衷,甚至坐視當朝大員一再欺辱弱質女流!
溫某今天就是丟官也絕不會與此等事同流合污!此間之事,我一定會奏聞天聽!”
華平樂哈地一聲鼓起掌,“說得好!阿弩,別打了,有這樣的長輩,馬六姑娘做出這樣的事,可不就是家學淵源,倒是怪不了她的”。
章祭酒猛地清醒過來,本來他承認了馬蓮娘的身份,再以情動人,叮囑在場的不要傳揚出去,就算事情還是捂不住,頂多也就是私下裏的流言,絕不會鬧到明面上去。
如今溫楚橫插一手,又有華平樂“家學淵源”四字,只怕自己和馬家的仕途都要受影響!
那邊阿弩狠狠甩下最後一巴掌,這才放開了馬蓮娘,馬蓮娘已是雙頰腫脹如豬頭,昏死過去了。
溫楚哼了一聲抬腳要走,章祭酒忙上前攔住,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溫大人恕罪,閨閣女兒名聲寶貴,章某也是無奈,若溫大人彈劾章某的官聲政績,章某絕無二話。
但蓮娘她年幼,行差踏錯,已然毀了終生,還請溫大人筆下留情,勿要提及閨中弱女”。
溫楚面色微緩,華平樂哈了一聲,“祭酒大人還真是見風使舵,能屈能伸啊!見我是個弱女子,便妄想用官威恐嚇我,遇到硬骨頭就又卑躬屈膝了。
此等人情練達的國子監祭酒,我卻是不敢叫弟弟奉為老師的,阿戟,去叫三爺收拾收拾,我帶他回家另尋夫子。
學問倒是其次,關鍵人品要好,就算人品不好,至少也得是個骨頭硬的,不要被人一壓就彎了脊樑”。
“華二姑娘慎言!”章祭酒猛地拔高聲音,“姑娘如此咄咄相逼,不過是藉機尋仇,又何必將自己抬得那般高尚?”
華平樂掃了掃袖子,哦了一聲,“我原就是想尋尋馬六姑娘的仇,倒是沒想到章祭酒這般讓人驚喜呢!”
章祭酒噎住,阿弩使勁瞪了過去,“死老頭,我們姑娘的祖母可是寧河長公主!真當我們姑娘好欺負?”
章祭酒噎住,他剛剛怒氣上涌,還真的忘了,這位華二姑娘可是寧河長公主嫡親的孫女。
寧河長公主的聖寵,只怕連貴妃娘娘都要退出一射之地,此事他又不佔理……
阿弩話音剛落,不知從哪竄出來的華錦平伸手將華平樂扯到自己身後,戒備盯向章祭酒。
華清平焦急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酒酒,不要怕,長姐來了”。
華錦平被華平樂氣走後,去了華清平休息的客院,姐弟二人正說著話,就聽外面嚷着藏書樓着火,華錦平想起華平樂就在藏書樓,忙和華清平趕了過來。
到了院門口卻被攔了下來,不想就聽到了阿弩在說有人欺負華平樂,哪裏還顧得了許多,強行闖了進來。
華平樂看了看胸口不停起伏的華錦平,開口,“錦哥兒,這樣的人不配做你的老師,將帽子摘下吧”。
華錦平立即摘下帽子扔到地上,目光兀自緊緊盯着掌祭酒。
這時候,華清平也跑到了跟前,見了這場景大驚,“錦哥兒——”
華平樂打斷她,“長姐,回去再說”。
華清平咽下了嘴邊的話,華平樂伸手扶着她往回走。
走了幾步,忽地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姐夫不與我們一起回去嗎?”
宋學庄勉強笑了笑,俯身團團一揖手,跟上姐弟三人的腳步。
留在原地的眾人俱是沉默,遠處不知什麼時候聚了許多的學子細微的竊語聲隨着春風傳了過來,溫楚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一個着淺青色朱子深衣的學子後退幾步,摘下監生帽,俯身放到腳邊,深深一揖手,“學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