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因禍得福

第七十章 因禍得福

落日尚未徹底隱沒,淺藍色的天空勾起一彎上弦月,夜還沒有起來。

淳于東鄉低下腰為白隱拂去裙上的塵土,溫聲道:“回東宮吧,太子殿下很擔心你,他現在很不好過。”

“他怎麼了?”白隱聽她提起奕青,關切地問。

淳于嘆了口氣,眼瞼低垂:“你與寧容出事那晚正好趕上他血蠱發作,他急於救你沒有好好調休,又擔憂你的狀況,身心俱累。長風說他飯吃不好覺也睡不好,血蠱折磨得他死去活來,白日裏還必須強撐着處理政務。”

白隱聽了這番話憂心忡忡,全然忘了自己的落寞,匆匆給淳于道了謝,然後喚來汐照草草收拾了一下便要準備回去。

白隱火急火燎,急匆匆便走了,雷厲風行處事果決的性格跟從前別無二致。淳于東鄉目送她遠去,感覺有人來到自己身後,看着白隱的背影嘆道:“她雖幾經磨難,但性情心境還是沒有變的。”

淳于瞟了霍長風一眼,略感嘆道:“讓她再肆意活幾年罷,以後就會被徹底困在漆黑的牢籠里,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你們必須如此嗎?”淳于實在不忍心,懇切地問道。

霍長風想起奕青前幾天的表現,堅定了多年的計劃突然感到有些鬆動。他現在摸不透奕青的想法,只能含糊道:“全看太子殿下的意思。”

黑夜徹底覆蓋天地,幾隻烏鴉從飛檐上俯衝下來一頭栽到樹杈子裏,慌張地撲騰幾下羽毛,安全停在了樹枝上。

東宮前殿從黃昏時便掌上了燈,奕青總是抓住靜謐的夜晚處理政務,因為此時一切紛亂都會平息,他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冷靜下來思考問題。

白隱悄無聲息地回來,誰也沒驚動,她心繫奕青,馬不停蹄奔到前殿看望他,然而走到門口望着眼前這扇緊閉的窗,又不想進去了。

她在門外徘徊,驚飛了小憩的烏鴉,淡青色的衣裙隨着微風輕輕搖擺,橘黃色的燈光從屋裏漫出,柔和地覆蓋在她身上,為她慘白的臉色增添了一抹朦朧的紅潤感。

白隱突然很感慨,她和屋裏人明明是親密無間的夫妻,但有時候奕青卻像無邊的黑夜,她看不透他,如同永遠無法解開的謎語一樣,一牆之隔卻彷彿隔了一生。

屋內突然傳來幾聲咳嗽,如同往平靜無波的水面投入一顆石子,盪起了微不足道卻足矣引人注目的漣漪。

聽得出奕青在全力按耐紛至沓來的咳嗽,然而喉嚨痛癢難忍,他放肆地咳嗽了一陣,接着轉為低沉的悶咳,片刻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白隱被他接連不斷的咳嗽拉回了現實,但她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模仿上次奕青的做法隱身從牆內進入,靜默無聲地走到奕青身邊。

奕青的臉色很不好,在燈光的映射下更加難看,蠟黃蠟黃的,毫無血色。他痛苦地閉上眼睛,一隻手捂着胸口半躺在椅子上,然後蜷縮成一團,又開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厲害,他急促地喘着氣,白隱從沒見過他如此狼狽無助的模樣。

實在不忍旁觀,白隱現出身走到奕青跟前,撫着他的後背,關切道:“怎麼咳得這麼厲害?”

奕青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慌亂地錯開她熱烈的眼神,頓時忘了自己正在咳嗽,慌裏慌張地坐起來整理衣服,勉強扯出笑意,沖白隱道:“你怎麼突然回來了?身體吃得消嗎?”

“我若不回來,你還打算瞞我到何時?”白隱責怪道。

奕青眸色黯淡下來,收斂了笑容換成了平靜的表情:“你已經很難了,我不想讓你擔心。”

白隱凝視着他漆黑的眸子,鼻子一酸,抱住奕青無聲地哭了起來。

奕青全身心地將自己掛在她身上,抱住她輕輕地搖晃。

“為何不找九離給你看病?”白隱哭着問。

“血蠱之毒,他也沒辦法,”奕青無力地搖頭,“只能這樣熬着。本來我都習慣了,可能是因為這幾日太累,稍微嚴重了點兒,不礙事。”

白隱緊貼着他的胸膛,他心口上不規律的跳動和渾身的虛汗可不像沒事。白隱更加心疼,鬆開手給了他一巴掌:“臉色這樣難看,還說沒事。”

奕青笑了笑,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緊。他在白隱看不見的角度隱沒了笑容,雙目無神地盯着某處,語氣森然道:“隱兒,如果有一天因為一件事你我之間必須死一個,你會怎麼辦?”

白隱不知他為何忽然問出如此嚴肅悲觀的話題,擦擦淚疑惑道:“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就突然很感慨。”奕青在白隱看向他的那一刻重拾了笑臉,“大約是最近生病,又趕上你和容兒受災,有些敏感罷。我隨口一說,也不是非要你回答。”

他巧妙地掩飾了不小心暴露出的情緒,白隱沒有起疑,反而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正色道:“你這個問題有很多漏洞。首先沒有規定特定的場景,沒有明確具體的事件和造成這件事的人。我不知道是誰要我和你之間死一個,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因此我無法回答。”

奕青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一時接不上話。

“怎麼了?”白隱見他發愣,在他眼前揮揮手。

“沒什麼,你說得很對,是我胡思亂想了。”奕青匆匆搪塞了過去。

白隱勸他:“你這是思慮過度,處理的東西太多難免會憂心,又加上害病。往後你別熬太晚了,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白隱還在絮叨,奕青應和着,思緒卻跑到了九霄雲外。“我不知道是誰要我和你之間死一個,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做”這句無心的話在奕青腦中反覆盤旋,如同尖刀一下一下從他的心口劃過。

白隱猝不及防地回來后,每天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着奕青,兩個遍體鱗傷的人互相扶持互相鼓勵,其實比什麼苦口良藥都強。

寧容經歷過生死之後叛逆的性情明顯褪去不少,開始平心靜氣地為人處事,不再隨便發脾氣。她甚至開始認真看書,這對於一向討厭功課的寧容來說可是開天闢地頭一次。

狼妖襲擊寧容的事魔帝暫時沒有定奪,他詢問了霍長風和淳于東鄉的看法,又試探性地徵求了滿朝文武的意見,大家態度不一,這讓魔帝十分頭疼。

“如果不及時處置,這件不為人知的事就會慢慢淡化,最終不痛不癢地消失。”白隱對奕青道,“流竄的小妖都跑到遲梧山上鬧事了,明顯沒有把魔族放在眼裏,我們不能忍氣吞聲。”

奕青聽了很贊同地點點頭,但並沒有向魔帝進言,他還在觀望。

白隱身體修養得差不多時,某日宮裏的玉良突然來訪,說帝后請她入宮一敘。

這可是白隱嫁到魔多年來帝后首次主動召她入宮。白隱受寵若驚,忙應下來,讓汐照給她隆重收拾一番,絲毫不敢怠慢,玉良前腳走,後腳她便入宮了。

“帝后怎麼突然召我入宮啊?”白隱在路上走着,激動地問。

汐照陪笑道:“說不定帝後娘娘看到了夫人對郡主的所為,心中感動,要好好謝謝夫人呢。”

白隱不敢有這樣的奢望,但也說不定,懷着忐忑的心來到永安宮,玉良早已等待那裏,見白隱來了連忙將她迎進去。

這麼多年,帝后與白隱算不上針鋒相對,也可以說是互不理解了。帝后倒沒有刻意為難她,只是始終不待見她,具體表現為家宴不讓她去、問安不搭理、時不時罵一些壞話。白隱毫不在意,權當一位老人家的消遣。

因此今日突然被叫來,白隱心裏亂糟糟的,不知道帝后要有什麼動作。她本本分分地行禮,已經做好了跪地應答的準備,然而她的膝蓋還沒挨着地面,帝后便忙讓玉良扶她起身,語氣輕緩地對她道:“大病初癒就別跪了,賜座吧。”

說完真命人搬來一把椅子放到白隱身後,白隱不自在地坐下,很是窘迫。

“身體可好些了?”

白隱被帝后從未有過的溫和語氣驚得不會說話了,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才開口:“回帝后,已經大好了。”

帝后很認真地瞧了瞧她的面容,搖頭擔心道:“本宮看你臉色仍不好,沒有從前那股精氣神兒。”

她從前竟注意過自己么?白隱暗自揣摩,垂首無言。

“你救容兒的事本宮聽說了,難為你,把容兒當做親生女兒看待。”

“這是兒臣應該做的。”白隱起身拜謝,補充道,“換做天下任何一位母親,都會比兒臣做得更好。”

帝后笑了笑讓她起身:“你會說話,人也聰明,從前是本宮苛待你了,你可怪本宮?”

“兒臣不敢。”白隱深深一揖。

“嗯。”帝后頷首而笑,滿意道,“你從前法術高強,如今一朝盡失,心裏難免過不去。你想要什麼儘管跟本宮說,本宮都會滿足你。”末了加上一句,“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帝后說話輕言細語,但字字篤定不容置疑,白隱當然知道她是真的想感謝自己,可感謝得太突然,她一時想不到該要什麼,只好老實道:“兒臣……一時想不到要什麼。”

此話一出,殿內侍從也笑了,白隱明顯感覺周圍的人都在跟着帝后笑,不由得將頭埋得更低。

“那便等你想起來,再跟本宮說吧。”帝后和藹道。

又說了好一會兒子話,帝后才放白隱出來。白隱只覺得方才的談話如同做夢一般,而且還是一場美夢。自己這算是因禍得福了?果然失去的東西都會在其他地方彌補過來么?白隱恍恍惚惚地過來,恍恍惚惚地回去,突然覺得失去法術和武功也不是太要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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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仙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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