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扳回一局
快樂可以多人共享,難過只能獨自承受。
拓拔仲卿剛走,整個天庭尚沉浸在喜悅之中,當所有人都以為天族和妖族實現雙贏的時候,令狐幽的悔婚文書猝不及防地到達了天庭,不多時便傳到了天庭各處,很快成了爆炸性新聞。
一切來的快去的也快,彷彿是一場笑話。昔日支持拓拔仲卿的那些人先是震驚,然後就默不作聲,不敢說話了;而持反對意見的人則對那封悔婚的公文指指點點,彷彿在說:看吧,我就說妖族小人不可信!
有些人噤若寒蟬,有些人暗中得意,但他們都不敢把態度寫在臉上,因為他們此時此刻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天帝身上,天帝即將表現出的態度,就是他們之後要追隨的風向標。
就在天庭一片沸騰幾乎要炸鍋之時,凌霄殿卻寧靜如常,彷彿無事發生。有心人坐不住派人打聽了一下,派去的人回來說,陛下已將自己關在殿內多日,不去後宮,連天後娘娘都不曾召見,想必是真的動怒了。
靜默了幾日後,天帝突然召見祝融。
接受傳召之時他正要去南天王府與公孫景商量應對之策,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他這個被豬隊友連累的大冤種在經過幾天戰戰兢兢的冥思苦想之後,還是不得不面對天帝。
古往今來的帝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斷錯事拿臣子發火,自己無論如何都是對的,天帝也是一樣。
此刻他正無比頭疼地端着腦袋坐在上面,祝融跪在台階下——他許久不曾這樣長時間跪着——大氣都不敢出。
“知道為何你與公孫景同時進言,朕不找他卻偏找你嗎?”又挨了好一會兒,天帝才開口。
祝融還算沉着地答:“因為陛下對臣賦予眾望,今朝失策,陛下對臣深感失望,因此問責於臣。”
天帝聽完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語氣訓斥道:“你若將今日詭辯的口才用到拓拔仲卿身上,朕此刻也不會淪為三界笑柄!”
“臣無能,都是臣的錯,望陛下息怒!”
祝融急忙認罪,將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地板里。
天帝走下來在他身前來回踱步,畢竟是自己親手培養的近臣,再生氣也要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只聽天帝按耐住怒火語重心長地對祝融說:“臣子的一言一行都關乎君王的顏面,公孫景那種莽夫不曉得,你如此聰慧,不會不明白吧?”
祝融清楚天帝已經用了極大的剋制力,他從未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很快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連忙點頭稱是。
“嗯。”天帝終於點點頭,“人非聖賢,總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偶然一次,朕能理解。也許是朕最近將你看得太重,使你倨傲了……”
祝融只認真聽着不出聲,老老實實跪在地上。
想了想,天帝終於說道:“你該去向夏炎請教請教,他性子沉穩,寵辱不驚,辦事也踏實……這次朕若聽了他的建議,也不會弄到如今不好收拾的局面……”
天帝自己說著說著沉思了起來,祝融仍溫順地答是,但他縮在袖中的手卻不自覺握緊,暴露出可怖的青筋。
從凌霄殿出來時,祝融只覺得被風吹過渾身一涼,這才發覺身上的朝服已經被汗濕透,未修剪的指甲因握拳而陷進肉里,印出鮮紅的痕迹,但他對此毫無感受,抬手察看時甚至還笑了。
做錯一件事,便能將往日的種種功勞盡數抵消嗎?祝融一面整理儀容一面暗想,果然帝王多無情,白隱變成如今這樣不是不能理解。
他苦笑着搖搖頭,一抬眼便看見夏炎正走在前方不遠處的天階上,大概也是被天帝召來的。
苦惱的情緒驟然收斂,祝融的眸中閃現出野獸般兇狠的目光。
縱然他再能隱藏自己,剛被訓斥完的人實在不會去跟即將接受表揚的人有共同語言。因此祝融沒像往常一樣揣着不懷好意的笑跟夏炎打招呼,而是把他當做空氣,直接擦肩而過。
夏炎看到祝融面無表情地離開凌霄殿,便猜測出方才絕對沒有發生好事。
不出所料,天帝很少見地將夏炎褒揚了一番,誇他有先見之明,還問他此事該如何收場。
“回陛下,依臣拙見,越是這種尷尬的情形,越不能亂了陣腳,平白讓旁人笑話。”
“愛卿所言有理。”天帝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夏炎一揖:“對於此事,我們應當顯示出天庭應有的大度,有人想讓陛下丟失顏面,陛下偏要寬容仁厚,不僅要諒解妖族的做法,還要向其贈送賀禮,祝福其與魔族永結為好。如此,方能化解尷尬,保住天庭的顏面。”
提到面子問題,天帝自然是不會含糊的,當下就誇讚夏炎考慮周到,並下令按照他說的去做。
“哈哈哈哈哈,聽說祝融黑着臉從凌霄殿出來的?”柳文竹蹦蹦跳跳地跑進夏炎的明瑟殿,一臉得意地笑問。
“沒有吧,我看他挺鎮定自若的。”夏炎微笑回應,情緒倒沒有她那麼幸災樂禍,還提醒道,“雨神大人收斂些,別叫人抓住把柄。”
柳文竹長袖一揮,難得這麼高興:“怕什麼?!這是在你的府邸,有什麼不能說的?”
“哎——”柳文竹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道,“祝融他們可算倒了一回霉,我們終於扳回一局了……說起來,你這次可真是預判到點子上了,陛下不僅誇了你,還難得採納了你的意見,看來他以後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夏炎早在祝融得寵之初就沒想着跟他爭,只希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在天庭某一份安定。而且這次如果沒有白隱示意,他仍舊會默默無聞地靠邊兒站,因此夏炎本人倒沒有太興奮,只是謙虛地說:“是隱兒教我這麼做的,你別說出去。”.
“原來是白隱妹妹!”柳文竹忍不住拍了下手,驚訝道,“我說你這榆木腦袋也想不這麼精準,你怎麼會知道妖族會失信呢……原來是白隱妹妹……”
柳文竹興奮地在屋裏走來走去:“我知道你不貪圖陛下的寵愛,我也不在乎那點虛名,只是想到祝融那小人還有失策的時候,我就開心,開心極了!”
依柳文竹慣常冷靜沉着的性格,今天這樣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對祝融的不滿已經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畢竟她早就看不慣祝融隻手遮天了,如今他計策失算,柳文竹自然高興。
夏炎心裏也是暗爽,說不暢快是假的,但也隱隱擔憂:若因此事遭到祝融一黨的忌憚,那自己以後豈不是要繼續跟他斗下去?
天帝很快實施了夏炎的建議,對外表示了天庭對妖族與魔族和親的真誠祝福和自己的寬容大度。
天庭這套緊急操作很快通過耿春傳遞給了白隱,白隱聽完噗嗤一笑:“天帝最愛的就是面子,哥哥如此進言,直接戳到他最在意的地方,真是絕妙。”
耿春補充道:“天帝不僅讚揚了水神大人,還訓斥了祝融。”
“意料之中。”白隱淡淡地說道,沒有過多的情緒。
耿春退下后,江南從裏屋屏風後走出來重新坐回白隱對面,臉色很複雜地嘆了口氣。
白隱知道他心裏難受,更覺得對不起他。她不知道奕青是怎麼破除心理障礙能狠下心利用自己妹妹的,反正她如今見到江南就只有愧疚。
“我下午約了大公主來東宮,你替我招待她吧。”白隱留下這句話后匆匆離開了。
白隱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如此做,明明江南見到蜀禾會更加難過,可她還是鬼使神差地為他創造了機會。
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白隱心想,過了最後一段時光,蜀禾會被徹底地囚禁在妖族深宮,窮盡一生面對一個自己壓根不愛的人——儘管她或許也不愛江南。
那日雨停后,白隱看見那棵桃樹心裏便煩悶不堪,因此第二日就命人冒着雨把它移栽到了自己看不見的角落裏去了。此刻寢閣門口只餘下一個還沒來得及填土的大坑,如同白隱內心那處永遠無法撫平的創傷,孤零零狼狽地空在那兒。
桃樹被移走,卻不見得不受人歡迎。此刻它的樹蔭下又站着一個美麗女子,這女子伸出枯瘦的手指輕輕撩撥那繁華的枝葉,鵝黃色的明麗衣裙襯得她的身體十分單薄瘦弱,從前明明很合身的衣服,今天穿上卻大了不止一圈。
蜀禾盯着那樹葉看的失了神,恍惚之間發覺有人從身後撥弄自己的頭髮,回頭看見江南手持一片綠葉站在自己面前。
“這樹葉粘在了您頭髮上……”
“無妨。”蜀禾語氣虛弱,彷彿剛剛大病初癒。
自那日奕青將她從鬼界懸機閣接走後,江南只在白隱閣中近距離見過她一次,而真真正正說上話卻等到了今天。
蜀禾現在給人的感覺就是極瘦,她的手指骨節分明,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平時被保養得油光水滑的秀髮竟也枯黃了,可見她最近有多不好過。
江南看她變成這副模樣,心裏不知多麼心疼,只是他於她而言如同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江南甚至感覺她對自己懷有敵意,畢竟當時抓捕賀誠自己也有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