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永夜
這雪下了兩日整,第三日黃昏時分才停。虛弱的太陽從雲層之後散發出冷金色的光芒,無力地照在大地上,蜀禾穿得暖暖的出來觀賞落日,在屋裏憋悶得久了,一來到外面感覺萬事萬物都是新鮮的。
雪還未化,地上結着凍,庭院內應時的花草還勉強綠着,與這個季節的格調十分不同。
口鼻並用呼出一口白氣,夕陽在她細膩的臉龐鍍上一層暖金色的光芒,這時為數不多能直視太陽的時刻。
“今日是十五吧?”蜀禾眯着眼,盯住緩緩西下的落日問。
“是。”
“陛下會來么?”
侍女回答:“陛下近日政務繁忙,大約……大約不會來了罷。”
蜀禾淺笑一聲:“他哪日政務不繁忙?”
侍女以為她因為陛下不能臨幸而失望,連忙安撫說:“娘娘莫要傷心,陛下很看重您與大皇子,這些日子天天賞賜琉璃宮東西,賞賜多的都快擱不下了呢。”
蜀禾沒有作聲,侍女也不敢再多言。五十多年過去了,蜀禾一直沒有培養起來任何一名心腹侍女,她在他們面前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不示好,不拉攏誰,但也不輕易懲罰,不刁難誰。宮女內侍們見多了恃寵而驕的主子,也見過老實怯懦的主子,蜀禾這樣的卻是第一次見。
她們大多數時候猜不透她的心思。就比方說有一回,令狐幽生辰,蜀禾親手做了他愛吃的桂花薯餅,結果端上去的宮女一個不小心打碎了盛放點心的盤子,令狐幽當場發怒,要將那宮女拖出去打死,卻被蜀禾攔下來,好言相勸半天,說了不知多少好聽的話,才算平息了他的怒火。事後那宮女千恩萬謝,蜀禾卻一改當時向令狐幽求情的臉色,面容冷淡不耐煩地說:“滾出去,別讓本宮再見到你!”
在場眾人皆大驚失色,再也沒有人敢隨意揣測她的心思,侍奉她就像侍奉令狐幽一樣,畢恭畢敬小心謹慎。五十年來,蜀禾身為妖后,處理後宮人和事務總是公平公正:若有人犯了事,輕則訓斥幾句,重則直接處死;若有人立了功,便依規矩賞賜。她在眾人心中的形象是一塊兒冰冷的石頭,可以觸碰,但捂不熱,她很孤獨,但似乎很享受這種孤獨,她跟任何人都合不來,宮裏的其他嬪妃從不敢招惹她。
夜幕降臨,十五的圓月在天空中若隱若現,為大地覆上一層銀色的幕簾,蜀禾在院中坐了一個時辰,令狐幽終究沒有來。
夜裏寒冷,宮女好心提議:“娘娘,外面太冷了,為了您的身體考量,奴婢服侍您進屋吧。”
“陛下真的不來了么?”
“回娘娘,大約真的不來了。”
蜀禾抬眼看看銀輝似的月亮,眸色微動,命人將自己豢養許久的一隻鸚鵡取出,然後打開籠門,放了出去。鸚鵡重獲自由,瞬間迫不及待地飛了出去,消失在了黑夜中。
“娘娘,這可是陛下賞賜的鳥兒!”宮女大驚。
“我不喜歡了。”她小孩子氣地說了一句,不咸不淡,宮女卻不敢再言。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待到天上的月亮足夠圓、足夠亮,好看到她已經厭煩,才老老實實回了屋。
回到寢閣哄睡了令狐崢,她突然說今日是十五,是個好日子,想要喝酒。侍女們不敢怠慢,忙拿了好酒上來,還貼心地準備了些瓜果,也不知這季節哪兒弄來的。
佈置好一切,蜀禾吩咐:“你們都出去,今夜不必守夜了,都離寢閣遠一點,本宮要獨自安靜安靜。”
眾人應聲而退,蜀禾開始斟酒獨飲。
酒並不烈,但一杯接一杯,喝多了總要犯些酒瘋來。
半壺酒下肚,蜀禾覺得內心火熱,臉頰發燙,意識有些模糊。可她偏偏很享受這種感覺,老實說她從前幾乎滴酒不沾,今夜不知怎地,突然來了興緻,而且越喝越興奮,不知何故。
小小的酒盅已經滿足不了她了,她開始嘗試對瓶吹。
酒瓶晃晃悠悠舉到半空,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扼住了手腕,然後另一隻手出現,奪走了酒瓶。
“怎麼喝起酒了?不能再喝了。”
江南不知何時偷偷潛了進來,方才那隻被放飛的鸚鵡停在她肩膀上,看來這是蜀禾的預謀。
蜀禾只有看見他才會露出真誠的笑容,她彷彿一個小孩子,站起來醉醺醺地說:“你來了——”
江南上前扶住她,蜀禾一下撲到他身上,安心地呼出一口氣,口齒不清地嘟囔些什麼。
“公主,你醉了。”萬幸江南還是清醒着的,他尚能控制住自己的理智,輕輕扶好她,像要把她扶到床上休息。
“我知道我醉了……”蜀禾攔住他的手,笑眯眯地湊近,紅彤彤的臉頰如同天邊的火燒雲,在橘黃色搖曳的燈影下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她的一雙明眸如同清澈的泉水,直勾勾地盯着江南,目光交匯之間兩人已近在眉睫,蜀禾的鼻尖蹭過他的臉,兩人彼此交換着溫熱的吐息。這一刻,江南的心快速跳動起來。
他聽到了自己心跳聲,砰砰砰個不停,不為緊張,不為羞澀,因為一些別的東西。
江南被擠到了牆邊,蜀禾的身體緊緊貼住他,目光深邃,兩人的睫毛幾乎都粘到一起。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似乎要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肝,江南也不敢說話,就這樣任由她盯着。
過了許久,蜀禾倏然濕了眼眶,雋秀的眉睫微微皺起,原本朦朧的雙眸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凄厲,她像是訴怨似的、顫抖着、帶着哭腔說出:“從前我以為我會與賀誠苟且一生,之後也曾以為令狐幽是我的歸宿。可後來我才發現,只有你,只有你是對的。”
兩行清淚悄然滑落,無聲淌在了江南的左頰上。
她吐息越來越熱,肆無忌憚地打在江南臉上。這夜蜀禾彷彿變回了當年在江余村魅惑他的少女,她閉上眼睛,順着鼻尖,摸索着找到他的唇,放肆地吻了下去。
靈巧的舌尖不經允許便撬開唇瓣探入口腔,蜀禾彷彿任性的孩子,不經客人同意便私闖民宅。江南毫無防備,迷離的氣氛和少女甜蜜的氣息突然侵入,剎那間讓他丟盔卸甲。
吻越來越熱烈,蜀禾開始做一些大膽的動作。然而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了衝動,江南掙扎着推開她,重重喘着粗氣,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
“公主不可!”他雖與她苟且,與她相愛,卻還沒有到嘗試禁果的地步。
“對不起……”蜀禾被打斷,也清醒了一些,犯了錯似的垂下頭,又偷偷瞥了他一眼,兀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