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渺小
康若宸知道遲慕森現在坐在她身邊。
醫生要求她把腦袋歪向一側控制出血，她也不敢亂動，就這樣安心閉着眼等輸液結束。
遲慕森頓了頓，輕輕覆上她的手，察覺她正在輸液的那隻手冰涼徹骨，匆忙起身去物資自取箱裏抽了個暖寶寶過來，捂熱之後才放在她手心裏。
她先打破沉默：“謝謝遲總，實在是不好意思麻煩您送我過來，醫藥費到時候我會從內網轉給你的，抱歉打擾您這麼久。”
疏離又客套的語氣讓他一下子又開始心痛，心尖上好像有密密麻麻的針在不停地碾過去。
“宸宸。”
康若宸頓住。
“我知道你對感情看得淡，沒關係，我可以努力，你不喜歡我或者覺得沒意思了都可以，但是不要丟下我，我把你不愛我的那部分補上，你站在原地不用走動，我向你走過去就可以，好不好？我是我，你和我在一塊的時候只看到我，別想着其他人，你試着接受我，試着愛我，這樣可不可以？我知道你很想你哥哥，但是我和你哥哥是兩個不同的人，你可以在其他任何時候想起他，但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只想着我可以嗎？”
她笑了笑，重新睜開眼睛看他，眼角有什麼東西緊跟着滑落。
遲慕森下意識伸手去給她擦眼淚，卻被她一手揮開。
“小學時教師節，我沒有零花錢給我最愛的語文老師買禮物或者鮮花，我用七彩摺紙折了一束玫瑰花送給老師，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我在咒她死；初中時我因為感冒沒聽清楚提問，被我最喜歡的數學老師在走廊里罰深蹲兩百個，下課的時候還沒做完，班上的同學出來圍在我周圍笑我；高中時我用僅剩的零花錢偷偷給廖宇尚搞生日派對，他以為我不記得他的生日，埋怨我在那麼多人面前給他丟臉；大學時我給每個室友都帶了我媽媽親手織的毛衣，當天晚上我去倒垃圾的時候在走廊盡頭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三件我自己都捨不得穿的衣服。我最愛的人因為拯救別人的性命而死，從那以後，我的愛就是全世界最廉價也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你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你，我當然有，但它渺小得可以說是不存在。”..
她在哭，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刀直直地扎在自己心上。
這段人生走到現在，她真的好累。
過去不是沒有愛過人，但得到的結果是什麼呢？
是被老師嘲笑，被同學嗤笑；
是被室友忽視，被男朋友指責；
是被迫接受康若陽的離開，是不得不走上康若陽想走的路；
是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明白要封閉自己，是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影子裏。
“你一直都在好奇我究竟在隱藏什麼，我在隱藏我被人唾棄的不堪過往，隱藏我的自卑，隱藏我看到你的那瞬間就把你當做我哥哥的醜陋私心，隱藏我的痛苦隱藏我的悔恨，現在你還好奇嗎？你的喜歡你的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我的人生註定在別人的影子裏度過，我已經這樣活了太多年，所以我現在根本改不過來，我怕遺忘康若陽，也怕給其他人帶去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乾脆誰都不要也誰都不愛，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我。”
頓住的人是遲慕森。
他承認過去對她感興趣確實是因為想探究她到底藏着什麼事，但時間一長，真正吸引他的是康若宸這個人，而不是她的秘密。
現在她把這些傷疤揭給他看，他除了心疼之外也沒有別的情緒了。
真的不需要告訴他這麼多的。
他很清楚那些都是她自己的秘密，沒必要告訴別人。
“宸宸......”
“我不是不喜歡你，是沒有資格。”
康若宸現在很清醒，甚至比白天跟他提分手時更清醒。
“你為什麼不去找個更好的呢？世界上比我好的人有那麼多，為什麼是我呢？”
“我不要其他人。”
“我今年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幸福，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幸福不可能與我有關，所以我真的希望這個願望能實現。”
她還在落淚，每次眨眼都會帶下一些淚珠。
每一顆都砸在他心上隨後燒出個窟窿。
“今天謝謝你送我來醫院，我此前並不知道我身體出問題了，謝謝，對不起，但是你真的該回去了。”
從她說分手開始，她的每個字就都帶着無形的刀。
雖然不狠，但刀刀都扎在他身上。
“宸宸，不是這樣的，宸宸你聽我說。”遲慕森抓住她那隻沒打針的手。“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康若宸現在並不想看他。
遲慕森注意到了她和以前差不多的無比悲哀的眼神，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默默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現在的康若宸已經不想聽任何話了。
她又把自己丟進那樣悲哀的情緒漩渦中了。
別人說得再多隻會起反作用，只能暫時讓她自己待着緩解情緒。
“我叫肖執過來。”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拒絕得太快，他還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
康若宸往回縮了些，緩了緩神，聞着自己身上散發的酒味下意識皺眉，又抬頭看了眼幾乎沒怎麼動過的吊瓶，煩躁地揪了揪頭髮。
遲慕森本想在這裏陪到她打完針，卻沒想到海外項目的消息突然發來，他只得去車上拿pad。
康若宸注意到他準備起身的動作，乾脆閉上眼蓋上了被子。
“那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我會囑咐護士照顧你的，我得過去開個會。千萬不能亂動，腦袋不要移動，也不要動到手。”
她沒接話，擺明了不想理他。
遲慕森也是無奈，匆忙起身出去，離開輸液區之前還專門找了責任護士囑咐一些注意事項，隨後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直奔停車場。
所幸這裏的停車場是露天的，信號還不錯，他可以坐在車上開這個臨時的視頻會議。
車上還瀰漫著一股酒味和血味混雜起來的難聞味道，他開了空調換氣，不一會兒就舒服了很多，開了燈，專心盯着屏幕里的人。
因為時差，德國那邊還是白天，正是他們精力最旺盛的時候，這場視頻會議討論的是項目上的數據，自然開了很長時間。
肖執也在線上會議室隨時待命，不時提供一些必要的資料和信息。
遠在德國的那些員工也都在積極討論，因為這會兒有點興奮過頭，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還把不同的方案拿上來做了展示和陳述。
遲慕森對工作相當謹慎，詳細看過各個方案之後才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等他察覺到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時，視頻會議也進入尾聲，他匆忙下線，把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給肖執，收起pad就下車去了輸液區，卻意外地發現人不見了。
他急忙去問了責任護士，才知道她結束輸液就默默回了家，一下子有些不安。
護士說她還把醫藥費全部結了，所以之前他結的那筆錢會從原渠道退回。
再來就是，康若宸不希望自己的去向被任何人知道，醫院為了保護患者私隱，這回就沒告訴他。
遲慕森道過謝，邊給康若宸打電話邊往外走。
意料之中的，電話沒通，消息也沒得到回復。
肖執在結束會議之後把工作總結髮了過來，遲慕森那時正在去康若宸家的路上，收到他的消息只是簡單回了個“收到”，隨後踩實了油門。
他知道她大概率回家去了，這次過去不是想找她，只是單純去確認一下她是否到家以及是否安全。
看到客廳的那盞燈已經亮起，遲慕森的心只放下一半，隨後給她發了消息問她現在有沒有到家。
本以為這次也不會得到回復，沒想到她立刻就回了個“已經到了”，他的心就徹底放下了。
康若宸確實回了家，只是想起剛剛醫生囑咐她一定要記得吃東西，她就又下樓來便利店買速食了。
遲慕森的消息發來時，她正好還在便利店。
客廳的燈留着沒關，等她拎着東西從便利店出去，正好遠遠看見遲慕森的車開出小區，行進的方向卻不是他家。
她懵懵地站在原地目送那輛車一路開向離公司大樓最近的那家酒店。
她知道他有住酒店的習慣，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回家，而是因為時間太晚就不想回去，這樣能節省一些在路上的時間，保證自己的睡眠長度。
之前她也跟着他去過幾次酒店，知道他這個習慣時還嫌棄他浪費錢，然而被他一句“通勤的油錢可比長租酒店的錢多多了”堵回去。
酒店離小區也不遠，公司正好在酒店和小區中間，在遲慕森的那個房間裏甚至能看到公司的辦公大樓和職工小區最靠外面的那幾棟樓。
康若宸慢吞吞地挪回家，把買來的東西填滿冰箱，吃了素食拉麵，洗了澡之後坐在被窩裏檢查工作郵箱。
手背上的點滴膠布早就摘掉了，洗澡時還特地貼了一層防水膠布，再扯掉的時候還覺得難受，就這樣盯着那個小小的針眼看了幾秒，喬桉的消息突然彈出來。
無非是隔着大洋嘮家常。
康若宸乾脆切換成了視頻，邊處理工作邊跟她漫無邊際地聊天。
喬桉說最近她父母在考慮讓她回國結婚的事情，還幫她挑了幾家不錯的帥公子，說是海外的總公司已經有人在管了，國內的分公司倒是沒人掌大權，所以希望她能回國去打理公司。
康若宸不解：“那和你結婚有什麼關係？不結婚也可以在國內管公司啊。”
“他們就是這樣認為的，我也沒辦法。實在不行的話，我就自己跑回國去，結什麼婚啊，我真的很討厭結婚這件事。sin離開之後我就沒想過結婚了，這種把自己一個人的生活變成兩個人的共享生活的模式真的不適合我這種人，我自由慣了，婚姻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枷鎖。”
康若宸點頭表示認可這種說法。
“但是我看你今天臉色不太好啊，是燈光問題嗎？”
“嗯，開了顏色更深一層的暖光。”
“黑眼圈有點重哦，這幾天是不是沒休息好？哎我就不該跟你說這樣的話題，讓你也心情不好。沒事的，我就是跟你發發牢騷，會不會結婚肯定還得看我自己的意思，我到時候就自己跑回去找你玩。回國也好，我們就能經常在一塊了。”
康若宸笑着點了點頭，斂去眼裏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