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高塔（四）

老者名雷伊·王，熟悉的人都叫他雷伊，不熟悉的稱他為王先生。

雷伊拖着衰老的軀體，走到樹前，他有許許多多疑惑，他想知道刑罰制度，他為自己身負重刑感到不平，明明自己用盡一生讓文明變得更加美好，但為什麼死後不僅沒有功德，還要承擔遠超普通人的刑罰。

他還想知道，地獄刑罰的真正目的，前十層地獄，刑罰看着還正常，後面的，特別是三感地獄，怎麼看、怎麼想都不正常。

雷伊無由來的確信，這不是單純的刑罰，可若不是刑罰，那為什麼又要在最後關頭讓人遺忘一切得失呢？

他站在樹前，佇立良久，他有千言萬語想要述說，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神是神，人是人，何況是個死人。

慕然，他伸手觸碰樹榦，在那一瞬間，他再次看到了未來，見到了真理，無數資訊瞬間產生的衝擊讓他七竅流血、靈魂隕滅。

他死了，又在一分鐘后被系統復活。

醒來的雷伊站起身來，努力回憶剛才看到的，那是定格在某一瞬間的世界，他明悟了：這是文明的未來。

必然產生的明悟，讓更多的記憶殘片從潛意識中湧出，那是他在這一次刑罰周期接受靈感刑罰時獲得的記憶，他的認知壁壘在此刻打開了一條小小的缺口。

雷伊明白了，這一次，他向前邁了一步，整個人幾乎都貼到了樹上。

他抬頭仰望樹冠、高舉手臂再次觸摸樹，然後又一次死在了資訊衝擊之下，不過這一次，他的手指隨着他的傾倒，在樹上斜着劃了一條線。

醒來的他，對看到的東西已然忘了大半，只剩下有一個模糊的印象：我穿越了數十條世界線（左右世界線移動），看到了未來某個時間點后十幾天的未來（上下時間線移動）。

樹演化着文明的未來，是所有人可能性的合集，任何人的任何一個選擇，都將形成一條單獨的世界線，想要從一條世界線進入另一條世界線，只要改變一個小小的選擇就夠了。

“我大概明白了，是我做得不夠好嗎？真是嚴厲的善神。”

他不再為自己的刑期不平，他現在只好奇一件事，自己究竟要做到怎樣，才能在這死後世界成為天生的善人。

在死後的世界，在仙樂輪迴體系中，孩子是無辜者，死者是罪人，難得真的沒有善人存在？

雷伊不知道，他看不到這個體系的全貌，但他覺得一定有。

所以他不顧他人的勸阻，孜孜不倦的去觸摸樹，他想找到那一條判定罪孽、善惡的世界線。

第69次停下腳步，雷伊運氣好，真的是運氣好，他在通感刑罰時進入了那一條美好世界線，還在休息期間回想了起來。

不然光憑觸摸，根本碰不到那條基準世界線，因為它在樹心。

未來暫時還沒有他，不過他看到了相似的人，相似的事，太陽底下無鮮事。

通過對比，他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其實我沒有犯任何錯，我做得非常非常好，我只是身居高位而已。”

他十分高興：“這樣就好，這樣就好，我無愧於心，無愧於任何人，相反，是你們連累了我！是你們做得不夠好！”

並非做錯什麼，只是單純的沒有做到最好，沒有將受到政策影響的人的命運線，向美好命運線的方向糾正這也被算為罪，類似玩忽職守的罪。

只要影響力超過某個限度，命運樹就會自動給個體加載這個更殘酷的機制。

“天生善人是存在的，只要先做好自己，然後再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就行了。最美好的未來只有無數人共同做出最正確的選擇才能構造出來，現實中很少有人能在一生的時間中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做好自己，指自己的命運線在大方向上沒有偏離美好命運線，同時自己的抉擇也沒有對他人命運線產生負面的影響。

“人不可能一生都做出正確的選擇，人是相互影響的，人本身的命運會被他人的選擇影響，從而產生偏離，他人的命運也會被自己的選擇影響，從而產生偏離。”

“如同機械錶的指針一樣，指針順時針轉動不需要多加干涉，而指針逆時針轉動則需要人去撥動。”

“真實世界線為順時針，美好世界線為逆時針，善人，正是讓世界命運朝美好世界線發展的逆流而上者。”

“先做好自己，才有資格撥弄指針，不然一切讓指針回正的行為都只是在自我贖罪而已，是在減輕自己的刑罰，也對，不然我的刑期會很長，畢竟我能影響到的人太多了。”

若是只計算人對他人命運線的惡性影響，那麼罪惡值破百的比比皆是，只是世界從來都不是涇渭分明的黑白，它是一道精緻的灰色。

計算良性影響，並不意味着死者中有善人，神說過，沒有人是無辜者。

命運樹系統沒有功德這一類的數值，罪惡值為零，也只是無罪而已，無罪不是善，無罪並不意味着無辜。

無辜者，刪除記憶直接送去往生，無罪者，不經受刑罰，這裏不是獎勵善人的天堂。

或者說人間、現世本才是屬於善者的天堂，可惜，被魔鬼佔據了啊。

得到部分答案的雷伊再次觸摸樹，他已經習慣了，想要給自己找點事干，更重要的是，他想見證文明的發展。

刑罰結束后，雷伊回到了熟悉的房間。

幾十平米，沒有燈光，絕對黑暗，只有一張桌子，這是在記憶清除前的監牢，在這無邊無際灰濛濛的空間中，這樣的房間數之不盡。

因為人口增長率等原因，投胎需要排隊。

房間中，雷伊盤坐在桌前思索着：“有點像無感地獄，沒有任何感知，但我在這裏有一具身體，不過關燈之後我就感知不到了。”

若是有人能看見雷伊，就會發現他在不停的扇自己臉，用的力還挺大，這是他在實驗，最終他確定自己沒有神經反饋，沒有痛感、觸覺、嗅覺、味覺等一切感知能力。

關燈之後，他能控制身體卻接收不到任何反饋信息，他扇自己用的力很大，是因為他根本沒有對身體的控制權，單純的想法不足以控制複雜、精細的動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

僅實驗，他的左半邊臉便腫得跟豬頭似的，不僅如此，他的手指折了幾根，一隻眼睛也被戳瞎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用拳頭、巴掌或者其他的什麼招呼的自己，沒有潛意識的輔助，普通人人根本不可能自主控制身體。

進入監牢后短鍾，他就憋死了，大腦的潛意識正在被黑暗解除、消融，雷伊忘了呼吸，在身體修復的時間裏，他暫時得到了身軀的控制權。

進入監牢的人，無論死於那個年齡段，都會得到年輕時最強健的軀體，現在的雷伊的外貌是三十來歲的中年時期，一個健壯高大的肌肉男。

他突然感知到身體的存在，十分清晰，纖毫畢現，“我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想法，如同冥想一般，先要控制呼吸。”

他深吸一口氣，聚精會神感受這個無比輕巧的動作需要哪些肌肉參與，他嘗試控制這些肌肉，並記住這種感覺，用於失去感知後下達指令。

他本就是有天賦之人，在這種狀態下，他只花了一個多小時就記住了呼吸。

黑暗中，掌握呼吸的雷伊端坐在桌前思考：“我要執行一百次任務，無論失敗還是成功，都會累計“清除記憶”百分之一的進度，完全清除記憶，即可往生。”

“這一點大家應該都一樣，但為什麼？”

“無論如何，一百次任務就能轉生，那為什麼要設置完成率？”

他默默想着，任務…，數量…，其中應該有隱性機制，達成條件可能會發生什麼，我要盡量保持任務完成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