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邊殺伐半邊舞
彎月凄涼的光傾灑向大地,風中夾雜一縷淡淡血腥。
有隻野狐竄過竹林,不知是被山間鎮町的燈火亮光吸引,還是被那源源不斷樂聲所牽絆,居然駐足不前。
樂聲來自於小鎮町上唯一一座居酒屋,破舊不堪卻座無虛席。這些客人大都是趕腳的小商販和下級武士,雖非大富大貴卻暫時不擔心生計。
也只有這種人可以舒心享受,這哪怕是這片刻的安逸快活。
居酒屋的能樂女春代年幼貌美,不經意間就使得眾多酒客心猿意馬;他們或是故意高聲說話,或是不斷打賞幾個小錢;拚命在美人面前表現出自己豪邁的一面。
只可惜這些秋代都假裝看不到,也對眾酒客猥褻盯着自己胸部的眼神視而不見。精華書閣
一肥矮男子揩着滿嘴的油,躲在摺枱后數銅錢,邊數邊雙眼放光,外面的喧囂似乎與自己無關。
這是戰國肥前之地,普通的一個城下町。
一陣零碎馬蹄聲響起,狐狸閃進山林,街上行人也連忙四散躲避。
密集的馬蹄聲預示着兩種可能:山賊或者軍隊;貌似哪種都是災難。
“小川奉行!”那矮肥男子驚慌失措的從裏面竄出來:“您可算來了!我是居酒屋的老闆鳩兵衛……”
小川信佑抬起一隻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鳩兵衛看到後面馬匹上下來的人之後,嚇得瞠目結舌:“這!鍋島城主!您居然也……”
緩緩下馬的鍋島直茂不露聲色,他年紀不過三十齣頭卻已經是龍造寺家重臣,深得家主隆信器重。
現場屍體三具:門口一人,屋內兩人。
鍋島不由得冷笑一聲:“隔着一牆就有死人,居然還有這麼多人有心思聽曲?”
鳩兵衛笑容有點僵:“呵呵,沒辦法的事情,酒屋停一天損失很大的……為了生計啊。”
鍋島沒搭理他,徑直走到屍體前查看。
“門口一人是逃跑時被斬殺的,所以面朝外傷口在後背;裏面的兩人都是正面迎敵被殺……”鍋島喃喃自語:“能以一敵三,真是好身手!況且其中兩人劍術不錯呢。”
鳩兵衛愣住了,他意識到事情比自己想像的要複雜。
居酒屋鬥毆,死了三人——這種事情在兵荒馬亂的年代並不算驚世駭俗;但如果死的是普通人,城主鍋島直茂會親自出馬?
隔壁依然是鶯歌燕舞,叫好聲連連。
鍋島直茂不由得探頭進去,他感到很好奇:是什麼使得這剛死了人的居酒屋,照樣門庭若市?
塗白粉麵,誇張濃妝;台上的能樂女春代身材窈窕,舞姿中夾雜着西洋舞蹈節奏,看上去威風凜凜氣勢十足。
這種表演當下其實一點也不少見,南蠻文化已經滲透到了各個層面,但卻沒有把傳統文化取而代之,而是被吸收進去成為一部分。
鍋島微微一笑,其實他本人對這種半舶來物其實不是很感興趣,但能樂女的濃妝讓他想起某人。
能樂女婀娜鞠躬後退去之後,眾人意猶未盡……
一手持三味線藝妓欠身後跪坐下來。
清脆音符在凝脂般手指尖流淌出來,眾人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被一根線牽引着,心中壓抑的東西隨着樂聲涌動,顫抖……
凄楚蒼拓的三味線曲調,瞬間使得談笑眾人鴉雀無聲。
能樂女帶來的熱情輕佻輕易被撲滅,取而代之是沉鬱優雅。
“鍋島大人?”小川試探着提醒對方,而鍋島卻不為所動微微笑了:“有這種藝妓壓場,鳩兵衛老闆難怪這樣發財呢。”
“小人……愧不敢當!”鳩兵衛不知道對方這句話什麼意思,眼珠子瞪得溜圓深深彎下腰去:“在居酒屋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作為老闆難辭其咎!但我確實是無辜的!請鍋島大人體恤小人難處……”
“體恤?”鍋島苦笑:蠢貨,你知道死的是什麼人嗎?
地上三具屍體,為首一人眉毛濃密發紅,其餘兩人皆是身材粗壯勇武之輩,身上佩刀比一般的防身刀長很多。
紅眉漢子正是家主隆信的私生子——小三太!其他兩人是龍造寺隆信派來保護他的下級武士。
作為龍造寺家主,隆信在外面的風流債可是不少,沒少給家臣們出難題。
“鍋島大人,怎麼向隆信大人交代?”小川信佑的擔心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小三太這混蛋哪裏不好死,偏偏死在僅僅距離鍋島城池一箭之地,這可怎麼解釋?
鍋島直茂沒有說話,他的一雙眼睛細細掃視着一切。
紙門是被撞破的,卻不是打鬥中造成的,因為兇手刀刀命中根本沒有任何糾結,作戰場地並沒有延伸到別處,僅僅是居酒屋門前方寸之地而已。
鍋島回頭看看居酒屋守衛,只見對方臉上腫着一大塊;跟鍋島的目光稍一接觸旋即低下頭去。
他轉身問道:“老闆,他們因何事起了爭執?”
“哦,是這樣的!”鳩兵衛;
頭也不敢抬,娓娓道來……
隨着一聲怒罵,居酒屋守衛被小三太踢飛進來撞破紙門。
主僕三人酒氣熏天的闖了進來。
酒客們很多都隨身攜刀,本能的手握刀柄,但見來者之後皆是臉色大變,低頭退在一邊——他們都知道這是難惹的角色。
被踢飛的居酒屋看守掙扎着跪下:“大人,我……”
“店主呢?我跟他說了這裏我要買下,他為什麼避而不見?不把我放在眼裏?算了!一把火燒了這裏!”小三太用刀身猛拍對方臉頰,看守立刻倒下去不省人事。
見到他發飆,酒客們都四散而去。這些都是遊走四方的小商販和浪人,哪裏敢惹這地頭蛇?
三味線女居然面不改色,繼續演奏。
“吵死了!你彈得什麼喪曲?!我叫你停下!”小三太大怒:“你是聾子還是瞎子?”
能樂女驚惶湊上前一點點:“大人,她確實是個瞎子。”
小三太赤眉一聚,獰笑起來:“哼哼,這兩個女人長相不錯呢,這次沒有白來!給我帶走!嗯?我剛才似乎說了,不相干的人都滾開,你也聾了嗎?”
幾人目光直指坐在角落的虯髯漢,眾酒客只剩他一人未離席。
“好吵啊。”虯髯漢摸摸後腦勺,微微支起上身:“你們是野狗投胎的?”
“找死!”幾人立刻涌了上來,小三太的野太刀尺寸誇張;他繼承了其父隆信的過人臂力,但在狹窄空間內似乎很難施。
鍋島抬起頭,看到橫樑上清晰的刀痕;肯定是有人在性命攸關之際把刀卡在了這裏。
裏面的兩具屍體都是面朝著當時兇手站立的方向,並且死後還緊握着兵器;這就是說集中精力作戰的兩人同時出手,卻被對方毫無懸念的殺掉。
並且——傷口只有一處,
都是在喉嚨處有道細細傷痕。
鍋島站了起來,突然冷笑着直視鳩兵衛:“其餘兩人的劍術,被一招斬殺還是有可能的,但這位護衛武士佐七是劍術高手,至少不會毫無招架之力吧?你還有什麼沒對我們說呢?老闆?!我聽說你私藏鐵炮,是真的嗎?”
鳩兵衛連忙跪在地上深深俯下頭去:“大人!我只是……當時其實是這樣的……”
小三太抬刀大力劈向對方,卻被橫樑卡主!
一縷寒光閃過,沒人看到虯髯漢是怎麼出劍的,只看到小三太喉嚨處出現一條清晰紅線,噴着血倒下了。
其餘兩人見頭目被殺,佐七拿刀與對方對峙,後面的人點燃火把;看樣子是要把居酒屋付之一炬!
“呀……”藝妓四散而逃,佐七持刀刀尖朝下站在門前,屹立不動。
一直龜縮在後面的鳩兵衛終於出現了,身材肥矮孱弱的他居然手持一把鐵炮。
“喔……”佐七等人見到鐵炮都驚呆了:這東西的威力,就算你武藝再高也無法抵禦。
“不想死的就離開……”即便有鐵炮在手,鳩兵衛依然很沒底氣的樣子。
他自己心裏明白,這柄鐵炮壓根不能擊發,是附近農民斬殺落荒武士得來的殘品,自己低價收購用來唬人的。
剛才小三太對鬍鬚客動手他熟視無睹,但對方居然想要燒毀自己產業!這比用刀子挖他的心還難受,促使他不顧一切鋌而走險。
佐七二人被鐵炮吸引了注意力,沒留神側翼虯髯漢已悄無聲息掩殺過來!
“呀!”“哎哧!”“哇!”
沒等對方反應過來,虯髯漢早已經動作流暢兩招快劍,將佐七等人斬倒在地!
最後面的一人受傷較輕,掙扎着雙手扒在門框邊,卻被緩步走來的虯髯漢隨手一甩劍,動作定格了。
“殺,殺人了!咳咳……”鳩兵衛被血腥味嗆說不出話來,
“是啊,我殺人了,怎麼了?”鬍鬚漢冷冷看他一眼,緩步走了出去。
“他當時就是這麼說的,”鳩兵衛獃獃看着鍋島:“我說的都是實情。我的鐵炮壓根沒有鉛丸,只是……”
“哈……”鍋島冷笑一聲背轉過身,詢問手下:“搜集到什麼證物沒有?”
“大人,兇犯留下了兇器!”
鍋島從小川手裏接過滴血的兵器,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跟東瀛彎曲如同毒蛇的武器不一樣,這是一把直劍,劍柄是黑鯊皮製成,還帶着詭異的海鬼紋飾。
“這劍……這紋飾……他船主的人?”整晚都鎮靜自若的鍋島,突然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