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假姨媽言辭試寶玉 真絳珠慧眼辨虛實
寶釵、黛玉、三春、寶玉都在黛玉的屋子裏，一人抱着一個暖爐說話呢。
探春眉宇間有幾分苦惱：「二哥哥這一去，就不能時時跟我們一處玩耍了。」
迎春看看寶釵，見她不說話，其他人又都悶悶的樣子，只得勸道：「寶玉是男子，常年在內闈廝混也不是個事兒，如今大了，合該聽從父母之命，入學讀書。」
「迎春姐姐說得對，」黛玉笑嘻嘻地看着寶玉：「寶玉你好好讀書，爭取趕明兒中個秀才回來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寶玉道：「好妹妹，連你都取笑我！你知道我於仕途經濟沒有幾分心思的，不過跟夥伴們一起識得幾個字便罷了。」
探春聽了，眉目竟舒展開來：「林姐姐說得對，我若是男兒，定不懼寒窗苦讀，秀才、舉人、進士一路考上去，祖宗泉下有知，也覺得臉上有光哩。」
寶玉聽着刺耳，忍不住懟了探春一句：「三妹妹如此厲害，可惜沒真的生成的男兒！」
探春：「……」
這哥不想要了，怎麼辦？
一般情況下，小姐妹們一旦出現口角，寶釵必然來當和事佬。
今天也是奇了，寶釵只愣愣地坐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不知在想些什麼。
探春心裏不高興，便去扯她的袖子：「寶姐姐，你看看，我才說了一句，寶玉便不依了，你幫我說說他。」
寶釵這才醒過神來，正要說話，卻聽得門外有小丫環來報：「姨太太來了。」
六人剛站起來，王紫凝已掀開帘子進了屋。
「怪道不見你們幾個，竟都在林丫頭這邊說體己話呢！」
眾人紛紛見禮。
王紫凝看過去，一眼就被黛玉吸引住了。果真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別的且不說，只說那弱柳扶風的氣度，比後世83版電視劇里的演員更勝幾分。
最美的則是黛玉的眼睛。
曹公描述為「似喜非喜含情目」，她本來還不太懂，今日一見才知道，黛玉眼神之清澈，似乎透着一絲笑意；但跟「罥煙眉」結合在一起，卻又略顯悲憫。
看到這雙眼，瞬間就把那個說著「攜蝗大嚼圖」的調皮黛玉和吟着「冷月葬花魂」的憂鬱黛玉完美統一起來。
再看別的姑娘，迎春端莊沉靜，探春神采飛揚，惜春則時不時看向自己手裏的九連環，一副小孩子心性。
而她的便宜女兒寶釵，則是嫻靜中略帶幾分憂慮，想必是還在思索自己早上的那番話。
探春笑道：「姨媽快快請坐！這不是明兒寶玉要去上學嘛，我們都捨不得他，想着再聚一聚。」
只是想想寶玉適才的話，面色還有幾分惱意。她也想生成男兒啊，還想托生在太太肚子裏，但是有什麼辦法？她就是個庶女！
作為一名庶女，當著太太親妹薛姨媽的面兒，她自然不會說什麼。
倒是黛玉促狹地說：「咱們好心好意來送人家，人家還不領情呢。」
王紫凝因問何事，黛玉三言兩語說了一下，她便明白了。
「我若是寶玉，我也不願考慮仕途經濟之事。」
見眾人都看自己，王紫凝繼續說道：「左右有老太太、老爺太太在，少不了寶玉的一口飯吃。退一萬步，就算老爺太太百年之後，有榮國府在，又怎會沒有寶玉的活路？不說別的，以後你們姐妹們都成親了，也不忍心看自家兄弟孤苦無依，總得幫襯一二。」
眾姐妹聞言面面相覷，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甚至不能接幫襯寶玉的茬——姨太太真是的，怎麼能隨隨便便當著女孩子的面提「成親」二字？
寶玉先不幹了：「姐妹們為什麼要成親？都在府里一處熱鬧多好？」..
「沒錯，姐妹們一處熱鬧自然最好，反正有偌大個榮國府，數不清的金銀，供你們一起樂上二十年或無大礙。至於二十年之後，坐吃山空，姐妹們年老力衰，無人扶持……
唉，看我這張嘴，說這個幹啥？二十年後的事情，管它作甚？正所謂‘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不必管它！」
寶玉整個人都呆住了。
王紫凝見狀，心裏有些發愁。
這孩子動不動就犯失魂症，還真挺是個事兒的。說得輕了愛答不理，說得重了恨不得直接嗝屁！
這失魂症，在古代屬於一種情志病，用現代醫學來說，就是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王紫凝讀書的時候，老師就曾拿賈寶玉舉例子，說《慧紫鵑情辭試忙玉》那一回，寶玉犯的病屬於癔症，表現為分離性木僵。
老師誠不我欺，你看，這不就僵住了？
所不同的，只是當時紫娟提了林家來接林妹妹的事兒；如今她說的則是姐妹們都要嫁人。
——都是寶玉打心底里接受不了的。
「寶玉，這是怎麼了？」王紫凝去扯寶玉的手，扯一下，他便跟着邁一步，臉上卻沒有任何錶情。那邊姐妹幾個也看出了寶玉的異狀，黛玉顫聲問：「姨媽，他這是怎麼了？」
「林丫頭別擔心，他只是一時情急，迷了心竅，不如速去稟明老爺，請太醫給他瞧瞧。如此下去，明兒個還怎麼上學？可憐小秦少爺得一個人進家學了。」
提到「林丫頭」、「老爺」和「小秦少爺」的時候，她特意加重了口氣，眼睛卻直盯着寶玉，想看看哪個詞兒能刺激到他。
果然，「老爺」二字一出來，寶玉眼珠子轉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嘴裏卻嚷嚷着：「別，別喊老爺，我沒事兒。」說完，還「哇」地一聲哭了。
王紫凝：「……」
這小子，是得多怕他爹？
姐妹們這才放下心來，王紫凝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這種病，用系統脫敏最合適，今兒個提一句，明兒個提一句，慢慢地他就適應了，也再不會要死要活的。
但要一下子說太多，那崩潰便是分分鐘滴！
三春見寶玉哭了，都過去噓寒問暖，就連寶釵也忍不住朝那邊看。
唯有黛玉，擰着眉頭，探究的眼神時不時掃向王紫凝，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花來。
王紫凝臉上慈愛的笑容穩得一匹，心裏卻暗叫不好：難不成馬甲又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