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八、結親與結仇

零零八、結親與結仇

“還住得慣?”

走近了再看,孟淑妃的眉目與父親並無相像,若要勉強說來,淑妃身上也有一股子溫潤的書卷氣。今日之前,孟窅也曾幻想過與姑母相見的畫面,後來別院裏流言四起,她一邊怕姑母失望而惶惶不安,一邊又因為姑母的不聞不問而心生失落。等到流言淡了,她也不再幻想感人的姑侄相認,心裏多少是委屈的。

此刻,孟窅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躊躇來,斜簽著只敢坐了半張綉墩。

“謝娘娘。”她委屈的時候想起孟淑妃,總以為是恪守規矩,大義滅親的人,因為那些風言風語生她的氣了。

孟淑妃看着拘謹的侄女,好氣又好笑,放柔了嗓音問:

“不願意認姑母嚒?”小姑娘和她賭氣,甚至不會掩飾心思。

孟窅被人看破心思,小臉微燙,抬眼打量淑妃的神色,囁嚅輕語:“姑母。阿窅不懂事,給您丟人了……”孟淑妃不拿上位者的架子,她心中緊繃的弦一松,便自發地生出親近感。仿若在家中時,做錯事後面對長輩的諄諄勸導,這段日子的反覆醞釀的台詞終於脫口而出。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孟淑妃原本也無意責備她,聽她羞愧反省,只盼着她吃一塹長一智。將來嫁入宗室,才不會吃虧。又撿起開場的話關心道:“在宮裏可還住得慣?”

“姑母安排的都好。”白月城仆婢眾多,起居上自是周全,又有胡瑤處處提點她,除了比不得家裏自在,都挺好的。

“姑母。”孟淑妃輕易將糗事揭過去不提,孟窅益發覺得她親近。“我爹和大伯公都叮囑我,若有機會見到您,代他們問您安好。”

“你爹有心。”她淺淺地頷首,“父親可好?家中藥材可齊備?”

孟太師年近花甲,近年明顯力不從心。大王也體諒他是有年歲的人,特許於朝堂上設座。

說著,她不待孟窅回話,吩咐桐雨:“我記得庫里還有一支年份不小的野參,你再調些品相好的鹿茸蟲草,一併送回去。”.

“老祖宗說,大伯公心繫家國,操心的事多,所以容易累。季節變化時尤其要注意風邪入侵,尋常一直保養着。”上了年紀的人,大抵都有氣血虛的癥狀。老祖宗十分關心大伯公的飲食起居,是以她在慶余堂聽老祖宗叨念過。

孟淑妃聽她不倫不類的話,也不會說一二句寬慰人的場面話,只是無奈作笑。孟家太乾淨,養出的孩子心思單純,也不知道崇儀看中這孩子哪裏。養子早慧,來到她身邊時,早已是記事的年紀。崇儀與誰都不親近,是性子冷漠使然,還是少年的經歷讓他早早學會將心思隱瞞。她摸不準那孩子的性子,可到底是養育的名分在。她不想因為崇儀的一念之差牽連孟家,所以朝陽抗旨時,她欣然順應大王的提議,為他求娶李氏為王妃。妻族寒微,他便少一份成算……崇儀心裏是怨她的吧?

孟淑妃不覺走神,怔怔地盯着孟窅青澀的小臉看。

桐雨不經意地清清嗓子,驚醒了她,也驚醒了孟窅。小姑娘突然福靈心至,想起教習上許多規矩。尋常的兒女孝心從朱紅宮檻走出去,就披上皇家恩威的外衣,稱作賞賜。

“謝娘娘恩賞,臣女回去一定轉告大伯公多加保養,也讓娘娘放心。”她站起來,端端正正屈膝謝恩。

孟淑妃不想自己一時走神,讓孟窅誤會了。看來這孩子還是被前陣子的流言嚇到了。

她探手去拉孟窅,親切地握着她的手,佯嗔:“你這孩子……和姑母說話也這般見外。”

和姑母說話不用講規矩,和淑妃說話呢?孟窅想問又不敢,這問題太傻,可她覺着倘若分不清什麼時候是姑侄,什麼時候是君臣,總是個麻煩。

孟淑妃顯然不想多做深談,依舊拉着她的手關切:“這次望京閨秀留宮,想必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阿琢說,大王要為王爺們選妃。”想起淑妃未必知道胡瑤,又補充說:“就是胡國公家的溫成縣主。”

說話時,仿若只是陳述事實,絲毫不見小女兒的嬌羞。孟淑妃便知,她是個心大的,壓根沒有為自己打算,說不得從未上過心,可還是少不得問她:

“那你呢?你是怎麼想的?”

“這事,我做不得主呀。”孟窅無辜地搖頭,似乎更驚訝淑妃竟向她提問。“老祖宗說,姑母會為阿窅做主的。”

孟淑妃暗嘆一聲,引着孟窅挨着自己坐在榻沿。這樣簡單的孩子,誰不喜歡。可將她許配給崇儀,她是真的心裏沒底了。

“姑母如今領着六宮主事的差事,還算說得上話。我只有你一個嫡親的侄女,原想着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出去,將來讓父親為你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可崇儀偏來打亂她的盤算。她還想侄女若已有意中人,自己是該儘早打消她不切實際的綺念,抑或成全她,拼着這些年的些微情分與大王斡旋。“你也別怕羞,一輩子的大事,你心裏若有自己的主意,這會兒沒有外人,你告訴姑母。姑母自當為你做主。”

少女懷春並非光彩的事,孟窅的臉上彷彿染了桃紅的胭脂,嬌艷欲滴。她此時才知羞怯,哪裏記得什麼規矩,揉身往孟淑妃身上藏羞。

“姑母。”她急着辯白,“我統共只和娘出過幾次門,認識的都是望城的閨秀。便是這回一起待詔的千金小姐們,我還都沒認全呢!”

“教習之外可有走動?將來都是妯娌,眼下處得好,將來也有三分情面在。”這是明晃晃地透話給她,蓋因她怕含蓄了,孟窅這一根筋的孩子理會不到。“那日賜宴,可有見過靖王?”

孟窅只覺得臉上要燒起來一般,怕淑妃拿她打趣,都不敢抬眼看人。

“下了教習,我都和阿琢在一起玩。她不喜歡人多,我就和她兩個人,有時也和一個院子裏的韓姑娘說說話。”

淑妃拍拍她的手背,還在等她說話。孟窅見躲不過,嗓音如蚊音一般。

“遠遠瞧見的。”怕淑妃誤會,又強調,“和其他幾位王爺在一起,離得遠呢,我也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兒。”

這是實話。即便眾人心照不宣,可宴席上該有的規矩不可少,宗室和閨秀間設有明確的分水嶺。何況弟弟只是太史令,侄女的座次離得確實遠了些。

“可見過燕辭?”看孟窅的樣子,不像與崇儀有過接觸。孟淑妃驚覺自己急切了些,緩了口氣。“燕辭是靖王妃的小字。”

孟窅搖搖頭,羞得不敢出聲。姑母反覆問起靖王,她也回味過來。

“靖王妃人好嗎?常來陪姑母解悶嗎?”姑母喚靖王妃的小字,是不是代表兩人關係融洽?靖王不止是姑母的養子,大王早有旨意,改了靖王的玉牒。名份上,靖王就是姑母的親兒子,算是她隔一房的表兄。

她心裏藏不住話,體會出孟淑妃話里的意思,心裏就像有隻手在抓撓。

“姑母,大王要把我指給靖王嗎?”

孟淑妃臉上添了笑意,卻避而不答。“燕辭性子溫厚,是個好相處的。你不必擔心。”話到這裏戛然而止,孟窅再要問,淑妃只笑着問她教習的心得,又再三囑咐她用心聽課。

不說崇儀有否謀算,男人的事,她插不上手。至少在明面上,娶孟窅不失為一個周全的抉擇。燕辭勢弱,若側妃出身高門,必將家宅不寧。孟淑妃想得更深遠。燕辭進門也快三年了,至今無所出,是燕辭的身子有問題,還是崇儀刻意不給,她無從而知。孟窅的性子不會與燕辭為難,將來若有一兒半女,由她開口過繼一個在燕辭膝下。倘若崇儀對孟窅真當有心,父親與自己百年後,孟家也算有個依仗。

打鐵趁熱,靖王的親事有了眉目,隔日孟淑妃找來恭嬪問詢仁的想法。

恭嬪曾氏潛邸是就跟了還是燕王的桓康,當時燕王妃在京為質,她在蒙州王府侍奉,可謂一家獨大。後來大王問鼎登極,她與小周妃走得格外近,也分得不少雨露,第三年生子崇仁后,突然絕跡於御前。有傳聞說,她懷上耍了手段的,因此見棄於小周妃,才被打壓。等小周妃因心病鬱結故去,大王眼裏就更容不下讓小周氏不快的曾氏,連帶被父親厭惡。她生下,已年是三十齣頭,彼時大抵是覺得自己再不爭,這輩子就到頭了,索性孤注一擲。可惜機關算盡太聰明,曾氏到頭還是個可憐蟲。可嘆這白月城桎梏下的女子,有哪個不可憐?

曾氏確實與兒子盤算過,正苦於沒有機會找淑妃陳情。因此孟淑妃才起了個頭,她就把兒子中意童晏華的事交代了。正要說崇仁與童晏華湖邊聯手救人的事迹,外頭王駕駕臨的唱傳由遠而近迭次響起。

桓康王腳下生風,步子又大又重。曾氏偷偷覷一眼桓康不加掩飾的慍怒,沒骨氣地縮着肩,想把自己藏起來。她如今只想做個透明人,不叫兒子因為自己的過錯被大王遷怒,連累孩子的前程。

淑妃恍若看不見他的怒氣,依舊從容地迎上去。這些年她都是這樣做的,哪怕被推開,哪怕被遷怒,她始終堅定地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孟淑妃該做的事,無需諂諛,無謂得失。她守着自己的本分,也不輕賤自己的身份,日子久了,桓康也高看她一眼。

“剛和恭嬪說起婚事,大王來了正好聽一聽。”桓康王坐在上首,淑妃陪坐在側,恭嬪就退到堂下。桓康不發話,她不敢坐。

“巧了。孤王來也是要說選妃的事。”他沒開口,先冷哼,實在不像談論婚嫁的高興樣子。說罷,睨了垂首靜立的曾氏,“的是哪家?”

“是童氏,左衛將軍家的千金。”她等着桓康細問,哪裏知道越是遮掩越是顯得心虛。

桓康瞬間想起宮人們爭相傳頌說恭王如何狹義,聯想起童氏的身世,再看曾氏欲蓋彌彰的作態,眼裏烏沉得像要滴出水來一般。

“怎麼看上的?”桓康端起淑妃奉的茶碗,明知故問。

曾氏不見慌亂,崇仁和她通氣時,就預料到父王必將不喜,也教過她怎麼回話。

“曹司馬家姑娘落水的時候,那孩子碰巧經過,被童氏抓着去救人。他想着別院裏不好延醫,就做主送過一回葯,哪知就被童氏記下了,定要當面謝他。”嘴皮開闔間,一切便是童氏的作為,是童氏看上恭王,而非恭王處心竭慮謀娶手握兵權的童家之女。“也不知哪個嘴碎的拿孩子們說事,崇仁怕連累童姑娘的閨譽,自是不好相見。”

卻是提醒桓康人言可畏,童家姑娘即便不嫁也嫁不了旁的人。

桓康還有什麼聽不明白的?!今天他若不把童氏指給那姑娘今後也沒有好的出路。要麼遠嫁外省,要麼出家修行,哪一個童家上下都要怨天家刻薄。

他抓着茶碗就要砸下去,對上曾氏為難的臉,生生按耐住,把茶碗砰一聲叩在小案上。呼哧着慪氣道:“那就把童氏指給”

曾氏心頭大快,連忙把臉埋下去掩飾歡喜的神色,順勢要蹲下去謝恩,又聽桓康發話說:“還有他救的那個曹氏,一併指給他。先納曹氏為側妃,開年等欽天監選定吉日,再迎娶童氏。”

曾氏懵了,心裏發怵又不得不說:“正妃還沒進門,先納側妃,童家姑娘會不會……會不會不高興?”儼然是位體諒人的好婆婆。

“媳婦還沒過門,你就偏心。將來知怎麼委屈呢。”孟淑妃打趣,示意她去看桓康的臉色。

“跳水救人,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童氏的名聲要緊,曹氏就不要臉面了?除了還能嫁哪個?!”桓康冷笑。“童氏要是不高興,可見不是個能容人的。娶妻娶賢,還是算了吧!”

冬天衣衫厚實,能看見什麼?救人的是隨從,是連曹姑娘的衣角都沒碰到!可曾氏聽出他的怒意,不敢再爭辯。總算如兒子的心意娶到童氏,至於曹氏,聽說與童氏交好,娥皇女英也是佳話。“大王說的是。臣妾和聽大王的。”

桓康在前面受了氣,不耐煩和她多話,當下打發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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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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