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臣請廢除武定侯世子之位
這兩祖孫,哭得像生離死別一般。
藍盡歡哭的是上輩子南燕一別,就是永訣,七年牢籠,再也沒有外公疼她。
春忘歸哭的是,這孩子才從南燕回來大徽一個多月,大老遠地見了他就哭成這樣,大徽的這些人到底是給她受了多少委屈?
心疼死了!
他手掌一邊摸頭安撫孩子,一面使勁兒瞪藍鳳鱗!
瞪明鶴樓!
瞪到沈賦……
算了,收回目光。
藍鳳鱗堂堂上柱國大將軍,威震天下,此刻在老丈人面前,礙於面子,被瞪了,也只能受着。
他沒想到,沈賦會把老泰山從南燕請來壓他。
更沒想不到,那路邊遇上的少年,居然是自己的小兒子!
怎麼會是歡歡呢?
是侯府里那個,整天躲在母親羽翼的歡歡?
藍鳳鱗一時之間有點無法接受。
難怪覺得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他印象中,幼子還是十歲出頭那樣,瘦瘦小小的一隻。
膽子也特別小,身上整天帶傷,動不動就躲在母親身後。
與他說話也不敢大聲,稍微瞪個眼,訓斥兩句,就嘩啦一下哭了。
他將這些歸咎為夫人教子無方,慈母多敗兒。
上一次回家,算不清楚前還是四年前,只是匆匆幾日,家裏一大桌子人吃團圓飯,因為兒子太多,實在熱鬧,他又喝了許多酒,幾乎對這個最小的孩子並沒有什麼印象。
歡歡當時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他居然完全不記得。
反而是今日,她在山裏與昊庭交鋒,乍一展身手,還有那兩句犀利的話,倒是讓他印象深刻。
“原來,你是……歡歡?”藍鳳鱗試着喚了一聲。
藍盡歡從春忘歸懷中慢慢抬起頭來,站定,拭去眼淚,回頭,燦然一笑,露出兩排整齊又雪白的牙齒:
“藍帥。”
她遠遠站着,那般疏離,彷彿完全不認識藍鳳鱗一般。
藍鳳鱗臉上頓時風雲變幻了好一陣,心雜陳。
這一路,兒子從始至終跟在沈賦旁邊,定是被“她”給教壞了!
“歡歡!殿下面前,太師與外公都在,不準淘氣!”
他喉嚨中乾澀,想擺出父親的威嚴,挽回面子。
沈賦不吭聲,等着看藍鳳鱗的熱鬧。
明鶴樓見苗頭不對,他一向是個老好人,趕緊打圓場。
“哎喲歡歡啊,這怎麼還生疏上了?這是你親爹!”
藍鳳鱗也在等着歡歡跟他低頭認錯。
歡歡卻忽然將他手臂一抱,笑嘻嘻道:“乾爹教訓的是,孩兒聽乾爹的。”
明鶴樓:……
我一把年紀,摻和到你們這裏來幹嘛?
討論的是你和你親爹,當眾提什麼“乾爹”?
你這分明是拉我進坑!
現在,他想脫身,手臂都拔不出來了。
果然,春忘歸將頭一偏,驚嘆又驚喜地望向明鶴樓,雪白的眉梢一挑。
年紀比他大了幾十歲,居然主動要做小輩的,還是第一次見呢。
藍鳳鱗當著三個如此分量的人,被兒子下了面子,臉色頓時黑沉到底。
量是再好的涵養,也忍不了一張老臉被如此狂扇。
“藍盡歡!放肆!這裏是你撒嬌胡鬧的地方?為父這麼多年不在家,你母親把你教得如此之好!!!”
藍鳳鱗一聲沉喝,嗓音如雷,不是咆哮,更勝咆哮,將這殿內震得屋樑掉灰。
藍盡歡原本笑嘻嘻的臉,唰地笑容全無,也霎時間冷了下來。
她放開明鶴樓的手臂,上前一步,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向藍鳳鱗單膝跪下。
“父帥教訓的沒錯,孩兒向父帥請罪。”
春忘歸一見小心肝兒跪下了,肩頭的白髮,髮絲一飄,不悅道:“鳳麟,你這當眾教子,是給誰看呢?”
藍鳳鱗見藍盡歡總算肯跪,面子稍微挽回了一點。
他也知道沈賦在旁邊笑吟吟看戲呢,自然是不能演給“她”看,如了“她”的意。
“既然知道錯了,就出去,到外面候着!”
但是,藍盡歡跪在地上卻不起來。
她聲音平靜,不緊不慢道:
“父帥恕罪,孩兒無能,未能自幼隨父戍邊,這麼多年來,在京中過盡養尊處優的生活,非但一無建樹,反而因為軟弱無能,丟盡父帥顏面,對不起父帥生養之恩,更擔不起這世子之名。”
她將今日藍昊庭在山裏說的那些話,規規矩矩地,全部如數奉還了回去。
接着,不顧藍鳳鱗如何面上難堪,膝下一擰,轉而跪向沈賦。
“殿下,臣武定侯世子,有一事相求,萬望殿下成全。”
沈賦看戲歸看戲,心疼歸心疼,好情郎還是要繼續做的。
他彎腰來扶歡歡,溫聲道:“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藍盡歡不肯起來,仰面望着他,“殿下,臣懇請殿下下旨,廢除臣武定侯世子之位!”
沈賦:……,這個他的確沒想到。
明鶴樓:!!!
春忘歸氣得頭髮又是一飛:這孩子是遭了什麼事?哪兒來的這麼大氣性?
“胡鬧!”藍鳳鱗厲聲呵斥,“世子之位,豈是兒戲,說請封就請封,說廢除就廢除?”
自古以來,都是老子將逆子逐出家門,他還沒見過逆子敢不要老子的!
藍盡歡不理他,向沈賦以君臣之禮,雙手覆地,重重叩首,以額觸地,不肯起來。
“請殿下成全!”
她鐵了心了。
不要這施捨來的世子虛名。
也再也不求這個眼中,心中,從來都沒有過她的爹。
那一年家宴,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十口人,那麼熱鬧。
哥哥們不管成年與否,都與父帥討到了酒喝。
唯獨她年紀小,害怕烈酒辛辣,乖乖地坐在最下首,靜靜聽着他們說軍營里的事,也插不上話。
她想像父親和哥哥們在沙場之上是何等英姿,默默將他們的話都記在心裏。
她曾經在太學院炫耀:我有好多好多哥哥,你們若是敢欺負我,我爹和我哥哥們,把你們全都打洗!
可誰知,這種威脅換來的,是更多的嘲笑,更大的欺凌。
你有那麼多哥哥,怎麼挨揍了也沒見一個人站出來幫你啊?
你爹在北疆娶媳婦了,早就不要你跟你娘了!
她只能縮在牆角,捂着耳朵,不聽那些話,一個字也不聽,一個字也不信。
家宴上,她小小一隻,坐在大圓桌離藍鳳鱗最遠的地方,含着無比憧憬又仰慕的笑,臉上掛着傷,眼巴巴地望着親爹,想等他多看一眼自己。
可是,藍鳳鱗被兒子們輪番敬酒,興緻正濃,慷慨激昂處,藉著酒意,侃侃而談,意氣風發,哪裏在意過,還有一個最小的小不點兒,一整晚都沒機會跟他說上一句話?
原來不是喝醉了,不是不小心。
而是從始至終,在心裏都不曾有過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