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景喬篇 (下)
「蘇九歌,如果哪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如何?」
在她喝得暈暈乎乎時,我終於問出了口。
她想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你對不起我?騙錢還是騙色?」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顧自往下說了。
「騙錢不至於,你不缺錢,騙色嘛,簡直是笑話,憑你這張臉,整個天齊的女人能被你迷倒一大半。」
說完她便不省人事,徹底醉倒了。
我苦笑,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自斟自飲,直到月亮被晨光遮蓋才喃喃道:「可惜,那一大半里沒有你。」
我無法忽視她頸間那些痕迹,她來找我之前發生過什麼並不難猜。
她不開心,所以來找我喝悶酒。
隻字未提顧庭軒,卻處處都有顧庭軒。
小飯館裏的人都散了,老闆和夥計也都睡了,我坐在她身畔,就那樣注視着她,很久很久。jj.br>
看着她安靜的睡顏,心裏又苦又澀,這樣通宵喝酒的日子以後怕是再不會有。
就讓我再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吧,我想。
在第一縷霞光映到她臉頰時,我俯頭,吻了她。
蜻蜓點水,淺嘗輒止,從此再無綺念,只剩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之後我抱起她,送回王府。
那一路,我走得極穩,哪怕心裏早已掀起驚濤駭浪,哪怕抱着她的雙手不停地出汗。
路終有盡頭,顧庭軒在她房裏等候多時,即便我再不願放手也還是放手了。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應當乾脆利落。
既然決定不再心生妄念,便要說到做到。
那日後,許久不曾見她。
她失去了如親妹妹一般的丫頭,知曉她必定痛苦萬分,我忍住了去見她的衝動。
能安慰她的人不是我。
再次遇見是在抱月樓門口,她一臉鬱郁,我衝過去摟住她肩膀。
「喲,九爺,好久不見啊。」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如往常一樣與她打招呼。
她亦若無其事的用拳頭熱情地招呼了我。
「你是天香樓的老闆還坑我銀子,我去你大爺的!」
我笑嘻嘻任由她打,一番打鬧過後她的神情輕鬆了許多,我們勾肩搭背進抱月樓喝酒。
為了報復我隱瞞真實身份,她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專揀最貴的點。
只要她高興,我的錢都是她的。
我的人也是她的,只要她肯收。
「最近忙什麼呢?怎麼瘦了。」我想捏捏她的臉,她歪頭躲開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並不擅長偽裝情緒,雖然她極力表現得像個沒事人,可是眼底的落寞出賣了她。
一壺酒下肚,她突然開口道:「怎麼從未聽你提起過家人?」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慌忙改口,「沒關係,我隨口一問,你不用說。」
我知道她還在想着翠雪那小丫頭,一時走不出來,又不願在我面前表現出來。
又或者,在她心裏,我也算是家人。
後來,她開了鋪子,總來壓榨我,我亦樂得任她壓榨。
大虞那邊來了人,請我回去,我一口回絕。
那邊於我而言是個噩夢,如果可以,死都不想回去。
他們不肯罷休,一撥又一撥的人來找我,最離譜的是竟然要我把她綁去大虞。
威脅的籌碼仍舊還是母親的命。
這一次,我沒有妥協。
我厭煩了這樣的日子。
離開大虞十餘年,我一次都不曾回去看過母親。
母親在我和那個男人之間,選擇了後者,從那時起,我們已是相見不如懷念的關係。
顧念到母親的養育之恩,他們以她的性命作要挾讓我幫忙傳遞消息或偷運兵器時,我照做了。
但是這回不同。
她是我的命,綁她去大虞就是要我的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妥協。
我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定會親自動手。
所以我決定離開上京,離開前想再見她一面。
恰逢我生辰,我不喜過生辰,但是這次為了見她我特意辦了個盛大的生辰宴。
邀請了全上京所有我認識的姑娘去嵐清苑賞梅,只為見她一人,也只想與她一人慶祝。
萬萬沒想到,正是因為這次生辰宴,她被綁走,並間接促成我回到大虞,甚至登上皇位。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她如約赴宴,宅在王府一個冬天,她面色紅潤了些,看樣子顧庭軒待她很好,把她養得很有精神。
她送我一雙木屐,樣子很怪,但是我很喜歡。
只要是她送的,什麼都好。
那雙木屐至今仍安放在我的寢殿,我已不再穿它,但是每日都命宮人精心擦拭。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脫離了掌控。
我被虞慶義綁了。
在雍城,再次見到被易容成醜婦人的她時,我幾乎要流下淚來。
她易容成任何樣子,我都能一眼認出。
可是認出來又能如何?
我不能與她相認,那時我自顧不暇,雙手早已麻木到失去知覺。
我恨自己無能,我絕望無助,生無可戀,只想一了百了,我希望她永遠不知道那個戴帷帽的人是我。
可是虞慶義不會讓我得逞,這個從小欺我辱我的人就像一隻陰魂不散的鬼,日夜徘徊在我的周圍。
他當著她的面掀開帷帽,讓她看清了我所有的不堪。
我像一隻被剝光了皮毛的老鼠般醜陋,過去數月在她面前的瀟洒與驕傲蕩然無存。
她終究還是看清了我的真實面目,知曉了我那些骯髒的過去。
那些曾化作噩夢痴纏我十幾年的骯髒過去,那些我拼了命想要抹去的不堪往事,被虞慶義無情地掀開遮羞布,明目張胆的呈到她面前。
我閉上眼,想像自己已經死去。
「虞慶義,你算什麼東西,怎麼敢這樣羞辱我的朋友?!」
「馬上放了他,姑奶奶饒你不死!」
「你若不放了他,今日休想活着下山!」
「只要你放了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耳中充斥着她的聲音,她在威脅虞慶義,她要救我,她在心疼我……
我睜開眼,眼淚盈滿眼眶。
她救了我,我確實是無能,無能地躲在她的羽翼下汲取溫暖。
我終於鼓起勇氣把埋心底最不堪的過往挖出來交給她。
她說不想知道,可我只想說給她一個人聽。
只有挖下這塊毒瘡,我才有勇氣回大虞。
我們喝酒聊天,我們認真告別,從此我是大虞二皇子,是淵親王,是葫蘆的舅舅,她是天齊丞相嫡女,是煜王妃,是葫蘆的娘親。
我們是朋友,是家人,是最契合的夥伴。
唯獨不是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