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看過我的書?請把它忘掉
午間時分。
御乘風引着陳流停在了一處佔地一兩畝的院落之外。
視線穿過高牆,能看見庭院內種滿了青蔥綠植,這與一路上看見的其他光禿禿的大宅院不同。
其間的主人一定是一個懂得享受生活之人。
陳流判斷。
御乘風一道氣機打在門戶上獅首上。
陳流又沒出息的低呼了一聲。
因為這對原以為只是裝飾物的獅首,居然也是活物,它們動了起來。
不知是何種材料打造的明珠齊齊望向御乘風與陳流兩人。
後院鑄火室外。
一個靠坐在躺椅上假寐的道人,忽然睜開了雙眼。
他頭髮花白,目光卻並不渾濁,澄澈無比。
他的瞳光好像與那對獅首銅像相連,望見了御乘風與陳流兩人。
他的目光很快就在御乘風身上錯過,專註停留於陳流身上。
“嗯?不錯,看起來不像是油滑之輩。”
“那御乘風這次倒是沒騙我。”
流風正要起身,但不知為何腦中卻忽然閃過了御乘風的所作所為。
“哼!”
“可恨的傢伙,要不是打不過他,我一定........!”
他重新一屁股坐下,抽了一口靈草旱煙。
不耐煩的對着乒乓作響的鑄火室喊道:“門口來人了,誰去迎一下。”
鑄火室內又有四人,年齡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一位怕是有二十齣頭了,都是流風這七年來所收的新弟子。
至於資歷更長的弟子也不是沒有,只不過要麼是天賦不行,被派往外地值守了,要麼是住在山腳的[向道城]一心衝擊執事之位,除了討教修行疑問之外,平日裏少有來往。
烈火轟鳴的鑄火室內,其中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活兒,只有一個看起來比較憨傻的大個兒依然還沉浸在自己的鑄鐵大業中,揮汗如雨。
這三人只愣了一會兒,然後其中最年長也是領頭的那個,衝著唯一一個充耳不聞的壯小伙喊道:“金川,師尊喊你呢。”
可金川依舊還在‘嗙、嗙、嗙"地砸着大鐵鎚,可以辨出他手下那塊被燒紅的金屬,正逐漸被鑄成一個輪子形狀。
領頭那位臉上表現出厭惡,再次吼道。
這回,金川總算反應過來了。
他趕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兒,跑了出去。
他恭恭敬敬的拜在流風面前,問道:“師尊,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傻小子,你聾了嗎?”
流風氣不打一處來。
金川惶恐不安,還可以隱約聽見鑄火室中夾雜着一陣低掩的鬨笑。
流風皺了皺眉,瞬間就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遂平息胸中一口鬱氣,改為耐心講述:“門外又新來了一個小師弟,你去接一下。”
金川得令馬不停蹄的就要前往,
流風趕緊喊住他:“嘿!傻小子,我還沒有說完呢!”
“記住,只能放你的小師弟進來,他旁邊的那個傢伙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金川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就快步消失在了流風面前。
鑄火室內。
“黃正雄師兄,為什麼讓那個蠢貨去接,萬一是師尊的好友來訪,咱們上前豈不是可以混個好面兒?”
其中一人詢問最開始指使金川那位。
“你們懂什麼?沒聽見師尊的語氣嗎?”
“要是重要的客人他早就親自去迎接了,哪怕只是來訂購奇巧天工的客人他也不會使用那個語氣說話,只有讓師傅厭煩的人才會遭到如此對待!”
黃正雄跟隨流風六年了,對於流風平日裏的生活細節極為關注,所以分析起來那是頭頭是道。
“原來如此,不愧是黃師兄!”
那人抱拳禮敬。
“那是,張師弟你才跟師尊兩年,要學的東西還多的很呢!”
對於張師弟恭維的話,黃正雄顯得十分受用。
“誒,黃師兄、張師弟,你們說那個蠢貨會不會不明事理,與那讓師尊惱火之人打的一片火熱?”
最後一人齊赫突然發言,臉上夾雜着不懷好意的笑。
張軒瞬間明白了這位師兄話里的意思,也低聲嘿嘿直笑了起來。
黃正雄的臉上也同樣表現出了陰笑的表情,用微不可查的不屑表情瞥過這兩人。
兩條嫩魚,這時候才想到嗎?
這事的結果從我安排那個蠢貨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那個對誰都一臉傻笑的蠢貨一定會惹惱師尊。
哼哼,敢與我爭寵?
那別想我讓你好過!
黃正雄惡狠狠的想道。
他看得出來,流風雖然對金川一口一個傻小子的叫着,動輒打罵。
但其實內心裏是十分認同他的,君不見,那傢伙一個月時間就造成了一件天工造物。
別管那種廢物東西入不入流,起碼至少[牽引符]被他掌握了是真的。
黃正雄記得,自己第一次用[牽引符]造出成品還是入門三個月以後,另外兩名師弟好像比他還更晚一些,絕不是他們愚笨,而是流風從未細心教授,他們日日打鐵,能學會全憑自身悟性。
他都如此了,金川憑什麼?
要說流風私下裏沒對金川開小灶,他是絕不信的。
連帶着他對流風都生出了怨恨,怪他識人不明。
屋外。
藤椅上靠躺着的流風長嘆了一聲。
低聲長吟道:“品性難得,天賦難求,世人能得其一便有機會成就一番,但世上多是庸人自擾呀。”
弟子們雖然個個在他面前表現得恭恭敬敬,但人後的模樣卻難免讓他失望。
好在執教三十餘年來見多了人情冷暖,他也褪去了那副嫉惡如仇的火爆脾氣。
各人造化自有各人爭取,他只要做到不偏不倚,自問無愧就好。
院外。
一聲低沉的悶響引起了陳流的注意力,接着又是一連串金屬鏈條帶動齒輪發出的“咔咔”聲響。
陳流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很喜歡這種奇怪的聲音。
門縫開始逐漸擴大,兩扇厚重的金屬大門向里側展開。
露出了站在大門正中準備迎候陳流兩人的金川。
雙方看見對方的時候,皆是一驚,馬上又喜了起來。
都是半大小夥子,一個是初來生地,一個是找不到談心之人,兩人瞬間就打成了一片,產生了無數聊不完的話題。
正要往裏走時,金川忽然站立,轉頭沖身後對他報以微笑的御乘風說道:“你有多遠滾多遠。”
陳流與御乘風臉色都是一變,
特別是陳流,正要發作時,又聽金川說道:“師尊說的。”
“你師尊也不行!師尊,要不然咱們走吧,我不拜........”
陳流為御乘風感到委屈。
氣哼哼的正要掉頭走,卻被御乘風攔住。
御乘風臉上不僅沒有怒意,反而帶着壞笑:“走什麼走,我走就行了。”
說完,他真的直接掉頭往門外走去。
“師尊!”
陳流要追,卻發現自己被下了定身術,無法動彈。
“好好學,別讓我失望!”
御乘風頭也沒回,只是擺了擺手,瀟洒的消失在了陳流的視線當中。
等大鐵門重新“哐當”一聲合上的時候,陳流得手腳才恢復正常。
“走吧,師尊還等着呢。”
“哼,那就讓他等好了!”
陳流心裏有氣,不過心裏卻牢牢記住了御乘風走時說過的話,腳步還是老老實實的跟着金川向後院走去。
只是不斷重複三步一回頭這個動作,心裏充滿了不舍。
“陳流師兄,真沒想到你也會來我們天璣峰學藝。”
金川樂呵呵的,一臉傻笑。
“唉!”
陳流內心複雜,沒心情說起複雜的原因。
“你別擔心,師尊他人很好的。”
金川一路上都在說流風的好,希望陳流能開朗起來。
後院鑄火室外。
這是一個小院落,屋內烈火轟鳴,屋外卻是鳥語花香沒有受熱流一絲侵擾。
在這臨冬的時節,凡俗間絕對無法欣賞到如此的盛景。
流風面前,四名弟子站成一排,等候訓示。
流風身側,陳流低垂着頭,心情低落。
“與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小師弟,”流風對前方四人講述,又對身側的陳流說道:“來吧,自我介紹一下。”
陳流與他目光對視,眼中還有他驅離御乘風時的怨氣。
反倒是流風,一臉笑呵呵的,就差直接笑出聲了。
陳流與流風的第一次交鋒,最終以陳流落敗收場。
他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上台前,面對四人,只是張口吐出兩字:“陳流。”
此舉瞬間引起除金川以外,另外三人的不快。
特別是黃正雄,更是差點直接發怒,他總算明白師尊為什麼厭惡這個新來的小師弟了。
至於為什麼厭惡,還要將他收入門下,這個黃正雄也明白,無非就是師尊與好友打賭賭輸了,好友將不想要的弟子塞了過來。
他暗暗發誓,日後定要好好懲戒這個不懂規矩的傢伙。
這樣既能有樂子玩,又能討好師尊,豈不是一舉兩得。
與之相比,金川那個有氣不出的悶枕頭簡直無趣透了。
三名不懷好意的師兄弟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了,散了吧,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流風對着四人擺了擺手。
“陳流,過來,我給你安排今日的功課!”
黃正雄擺出頤指氣使的態度,隨意的對陳流勾了勾手。
可走了兩步,卻發現陳流並沒有跟上。
他不怒反喜,這豈不是給我立規矩的機會?
他的修為已經達到練氣三層中期,對付這麼一個剛入門的小犢子豈不是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這種情況,師尊流風恐怕也是很樂意看見的吧?
居然敢對師長不敬,師長礙於身份不好為難,但這不代表師長就不會生氣。
他越想眼神越亮。
對於流風的眼神注視,他更當是流風對他行為的默許。
“臭小子敢跟我耍橫?師兄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尊敬師長!”
他隨意單手一揮,一道靈力就直接打出,以他的估計中了這一招,陳流起碼得躺上半個月以上。
“黃師兄!”
金川剛一回頭,就看見黃正雄出手,緊張的大叫。
另外兩名師兄,一個托着下巴,另一個則是單手叉着腰,都等着欣賞好戲。
“混賬東西!”
“收起你那一套!”
流風長袖一抖,不僅讓黃正雄打出的靈力煙消雲散,更是將黃正雄本人抽到院落的牆角,摔了一個倒栽蔥。
這個逆徒,自己都用眼神警告他了,他居然還敢出手?
別人也就罷了,這位小爺可是御乘風的弟子!
你招惹了御乘風本人或許沒事,但打他的弟子那就未必了。
昨夜發生在天樞峰的大戰早已傳遍了七星宗這些中高層的耳里。
明明是陳流將金逸打了個半殘,結果司徒炎來找七星宗主告狀時卻被御乘風堵上,二人當即就發生了一場驚天大戰。
外人這才知曉,看似玩樂瞎鬧了好幾年的御乘風如今竟有與司徒炎正面一戰的能力!
這說明什麼?
說明不知不覺間御乘風已經有了接近內閣長老的修為,
要不了多久,或許就是明年,內閣又將再添一席!
將來的成就更不用提了。
雖然這場大戰才剛開始就被七星宗主制止,但御乘風出手帶來的餘威卻並沒有止息。
事到如今,這次事件的起因已無從追溯,但結論卻很明曉:誰敢算計我的弟子,誰就準備迎接我的怒火!
這話,是御乘風親口所述。
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這小子竟如此護短,翻起臉來連自己這把老骨頭都不認了,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不然,就憑平日裏他與御乘風那小子笑罵的勁兒,他怎麼可能這麼爽快的答應認真教授他的弟子?
就算御乘風拿着那本從他寶箱中偷去的“著作”威脅自己,也別想自己這麼爽快。
“師尊!”
“師尊!”
院落中。
那兩名正準備看好戲的師兄嚇得面容大變。
他們腳步剛動,準備去扶起黃正雄,卻又馬上收住,怕因此惡了流風的好感。
“黃師兄,你沒事吧。”
只有金川見黃正雄摔了個狼狽,三步並作兩步向牆角跑去。
就連陳流都有些吃驚,這老頭的脾氣可真差的,怪不得嘴那麼臭呢。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陳流由我親自帶着,再強調一遍,收起你們那一套!”
流風冷哼一聲。
話不敢說的太明,怕陳流得寵放肆不將他放在眼裏。
也怕陳流再鬧么蛾子,毫不客氣,拎起他的后脖頸就往前院講堂走去,
講堂是平日裏他來了興緻,向弟子講道的地方。
流風與陳流的身影隱沒。
留下那兩名不明所以的師兄停留在原地面面相覷。
而角落中的黃正雄終於清醒,“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草泥。
“黃師兄,你沒事吧?”
金川一臉關切的將黃正雄扶起。
“滾,就憑你也配看我的笑話?”
黃正雄將金川一把甩開,
此舉將另外兩名準備過來關切的師兄弟也給嚇走。
他們老老實實的回到鑄火室悶頭打鐵,
院中,只留下黃正雄一人。
他面容羞憤,視線穿過院牆望向前院講堂,拳頭拽得“嘎吱”作響。
他想一拳打在院牆上發泄,但又害怕引起流風的注意,
拳頭握了又松。
“等着吧!”
他惡狠狠的訴說。
前院,講堂。
這裏原本擺放有一前四后蒲團。
兩人走進來后,流風一拍腰間儲物袋,場中蒲團又多了一個,就夾雜在四個蒲團之間的中心位置。
流風引陳流坐下后。
並沒有直接開口授業。
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也看過我寫的書?”
陳流聞言一激靈,這才想起眼前這人正是那本著作的作者,是他打開了自己通往新的修行大門的引路者,理應值得自己崇敬。
這才收斂了幾分放肆。
“是。”
他點頭應答。
“噢,”流風沉吟了好半天,像是很為難接下來應該怎麼開口。
“您寫的書........”
陳流先開口了,只是還沒講出自己對這本書的推崇就被流風擺擺手打斷。
“不要講了,”流風一聲急吼,看陳流面容驚愕,於是和善的改了種語氣,道:“額,我是說........請把它忘掉!不然我無法將你收入門下。”
他腦中靈光一閃,怕陳流繼續糾結,接着又換了個說法:“不要拘泥於書中的文字圖形,要放眼觀看整個世界,遠的不說,你看街道中的傀儡奇獸,他們難道不比書中的內容更加生動靈活?連這一點都無法看透的話,說實話,我很難教你。”
流風低着頭,伸手捂住自己的前額,不讓陳流看透他內心中的具體想法。
“我明白了,”想到街道上所見的傀儡,陳流腦海中的圖形一下子就生動了起來,許多疑惑不解自通,他感激道:“流風大師,請原諒小子之前的無理,您的話很有道理,不愧大師之名。”
陳流躬身便拜。
他也終於想明白了,流風為何對御乘風如此不敬。
換做自己,看見自己的弟子喊別人師尊恐怕也會不喜,此為避嫌。
流風大師最多只能算語氣激烈了一些,並無侮辱之意。
“總算唬住了。”
流風低語,鬆了口氣。
“您剛剛說了什麼?”
陳流抬頭問詢。
“沒什麼,沒什麼,”流雲迅速岔開話題,“講道之前,咱們先把名分確定一下。”
流風想了一會兒,認真道:“你雖是拜我學藝,但咱們倆的情況有些特殊,嚴格來說我是代御乘風教你,所以在我與御乘風之間你應該以他為尊。”
陳流聽到這話,對流風的好感又增添了不少,連忙點頭。
“你以後就喊我師父吧,也不用喊尊名了,我聽着也自在些。”
實際上,流風是並不想多擔待責任。
教授本領就好了,至於以後闖禍鬧事就別找我了。
可流風卻並沒有想到,今日他不屑的名分,往後卻求都求不來。
每每向外人吹噓:我乃陳流之師尊!
都會被人點破,陳流師尊另有其人,就為這事讓一向看重臉面的流風懊惱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