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忍着點，很快就會好的
也許是感應到神里一家的悲痛，原本炎熱無風的天氣，忽然間下起了瓢潑大雨。
即使是這樣，冒着大雨，聞訊前來弔唁神里父親的人，卻越來越多了。
他們與尋常百姓不同，都是稻妻有頭有臉的貴族或者高官。
不時有人走進靈堂，面色沉重地朝着棺材鞠躬敬禮，說著諸如——
“真是令人悲痛啊”
“請一定要節哀順變吶”
“願逝者安息，一路走好”這樣安慰的話語。
社奉行家主去世，在稻妻絕對算得上轟動全國的大事了。
正所謂高處不勝寒。
雖然也有不少人是真心實意前來送別，但更多的人卻是假意關懷，趁機趕來看笑話的。
神里綾人強打起精神，勉強露出程式化的微笑，一一應付過去。
他幾乎要一刻不停地彎腰鞠躬，表達謝意：
“非常感謝”、“謝謝您的關照”、“承蒙關懷，感激不盡”……
千代霜站在綾人身後，默默看着他。
作為神里家的長子，綾人也不過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卻過早承擔起了家族重任，展現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穩重。
與他相比，一旁的小綾華就顯得有些過於“幼稚不懂事”了。
按照稻妻的風俗，有人去世后，應由子女為其守靈三天，等待靈魂歸來。
綾人白天忙於料理父親後事，晚上又要承擔守靈一事。
神里華代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便想讓小綾華先回去休息，晚上好來接替哥哥。
但小綾華卻固執地貼在棺材上，一刻也不肯離開，任誰說都無濟於事。
她已經哭花了小臉，淚水將胸前的衣襟濡濕了一大片。
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只有一個概念：從今往後，再也見不到父親了。
現在讓她離開靈堂，她怎麼肯呢？
前來弔唁的貴族們，看到小綾華這樣子，都會搖着頭，或真或假的發出一聲嘆息。
有的甚至在竊竊私語，說著“大小姐毫無禮數”、“綾華被嬌慣壞了”之類的話。
聽着周圍這吵鬧的聲音，千代霜有種小綾華被“文明觀猴”的錯覺。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莫名的煩躁感。
世間的悲歡本就不相通。
這些人身居高位，卻偏偏少了那麼點同理心。
為什麼會要求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小女孩，去嚴格的恪守各種禮節呢？
除了滿足那怪異的虛榮心外，又有什麼意義？
也許高高在上慣了，就變得不近人情了吧。
千代霜這樣想着，轉頭看向了神里華代。
既然綾人已委託自己照顧小綾華幾天，那他就不會袖手旁觀。
徵得神里華代的許可后，千代霜走到了小綾華的身邊，緩緩蹲了下來。
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把小綾華先送回去休息。
畢竟，小傢伙今晚還要擔當起給父親守靈的重任，累垮了可不行。
“神里小姐，請你冷靜點。”千代霜溫聲道。
小綾華獃獃的，好像沒聽到一樣，反而向著棺材更貼近了一點。
千代霜壓低了聲音：“今晚還要給爸爸守靈，如果守不好的話……”
像是在湖裏投入了一顆石子，黯淡的眼眸終於起了絲絲波瀾，小綾華轉頭看向千代霜。
她的美眸中閃爍着淚光，以及化不開的憂鬱。
千代霜盯着那冰藍色的眸子，無比真誠地說道：
“守不好的話，爸爸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聞言，小綾華忽的皺起了眉頭，在認真思索千代霜的話。
給爸爸守靈是大事……
跟上課不一樣，她不能偷懶，也不能開小差……
思考半晌，小綾華的身體終於微微放鬆下來。
剛一放鬆，便沒了力氣，強烈的疲憊感，讓她的身體順着棺材向下滑去。
她那細嫩的小手朝着千代霜胡亂一伸，想抓着他的衣袍借力。
千代霜沒有猶豫，直接托起她的後背和小腿，一個公主抱，就把小綾華抱了起來。
小綾華的身子又軟又輕，千代霜並沒有費什麼力氣。
她靜靜地靠在千代霜懷裏，就像一隻溫順的小綿羊。
神里華代和綾人，看到小綾華終於不再哭鬧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欣慰。
看得出來，綾華對她的這位“恩人”似乎很是信任，也很聽對方的話。
這讓華代和綾人兩個，一時間放心了不少。
畢竟，綾華確實是小公主，是被全家人寵着長大的。
突然遭遇這種變故，一下子無法接受，倒也正常。
如今她終於肯跟着“恩人”離開靈堂，也算好轉的表現，就再給她一點時間去接受現實吧。
千代霜抱着小綾華，緩步走出了那間浸滿悲傷的靈堂。
房檐上的雨滴，如斷線的淚珠般，零星墜落下來。
小綾華不哭也不鬧，既沒有表情，也不說話，就像個精緻卻無生命力的瓷娃娃。
在侍女的指引下，千代霜將小綾華送回自己的房間，安放在寢榻上。
貼心的侍女，還為倆人送來了消暑的瓜果和清茶。
“請幫忙拿一點消腫的藥膏，還有熱水。”千代霜囑咐道。
侍女點了點頭，很快便端着東西進來，放好離開了。
“腿上的傷還疼嗎？”千代霜說著，指了指綾華的小腿。
小綾華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看着她這幅自閉兒童的模樣，千代霜倒也不氣餒。
他拿起毛巾浸在熱水裏：“我幫你擦點藥膏。”
小綾華靠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不塗藥的話，淤青要很久才能散喔，說不定還要留下印記……”
“……”
小綾華依舊沉默着，但乖乖伸出了一隻小腿。
千代霜拿着熱毛巾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哭花了的精緻臉頰，把熱毛巾敷在了她的眼睛上。
暖暖的熱度傳來，有種讓人安心的溫潤感，眼睛似乎沒那麼痛了。
小綾華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知到。
千代霜在耐心的給她擦洗小腿……
又拿起清涼的藥膏，在那些疼痛的地方輕輕塗抹。
“嗯……”
小綾華吃痛，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
少年的聲音柔柔的，似乎就在她耳畔：“忍着點，很快就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