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醍醐灌頂術

那個人的身體又瘦又高，彷彿一截砍斷的竹竿。

兩把尖刀刺入他的身體，流出的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碧綠色的，彷彿某種植物體內的液體。

他的五官皮膚十分平滑，毫無老年人的皺紋和暗斑，與年輕人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中刀之後，他的狀態十分痛苦，但五官仍然保持原樣，沒有任何扭曲表情。

「殺了我，不會阻止英倫三島沉沒，這是世紀大劫，我早就告誡過女王……她不聽，她不聽，非得試着從敦煌文化里尋找解藥，但天命難違，我知道結果，我來這裏是救她，不是害她……年輕人，你今日殺了我，天下、天下的江湖豪傑都要卷進來，關西、大阪、九州、四國、長崎、廣島都要卷進來，都要……卷進來，完了，完了，我其實不該來的……」

外面，一陣急促的風聲掠過，十幾個黑衣人突然闖入，左手長刀，右手短槍，全都對準了我。

我冷靜淡定，根本不把這些忍者放在眼中。

殺了烏鴉大師，忍者群龍無首，女王的寶座就有救了。

「大師，時代變了，撒手吧！」我淡然告訴對方。

成王敗寇，他今日死於鏡室，就是一代江湖梟雄的落幕之時。

女王才是真正的領袖，為天下公理而不辭勞苦，不但惠及歐洲，更為全球各國的發展指出了一條成功之路。

至於東海小國，則是沉溺於曾經的輝煌，不思進取，只吃老本，應當是被時代淘汰的首要目標。

「你們不要進來，出去，出去……這不是我的事，而是關於地球未來，一百年前，我在敦煌，就預見到了今日的事，一百年了，是該做個了斷了——你們都出去，我跟這個年輕人有話交代，我的、我的遺言，只能讓他聽到……」

烏鴉大師臉上的光滑皮膚迸裂，然後一片片落下。

他雙手捂住臉，大聲叱責，那些黑衣人只能低頭答應，緩步退出去。

「敦煌才是永生的開始，我打開藏經洞，看到的是最偉大的奇觀，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智慧，那不是書，也不是畫，更不是佛經，而是一個人，一個完美的人，只有像他一樣，才能戰勝所有的自然災難，與星球共存。人類的目標不是永生，而是變化……不斷變化，適應這個世界，雪人、三眼人、石化人、海底人、木中人……都是變化，未來的某個時代，我們將會從陸地生物進入水中，重新變成水中生物，避開全球澤國的水世界，一定是這樣，人類的基因才能傳承……你不該殺我，就像當年，不該有人殺了王道士一樣，咳咳咳咳……這就是輪迴之力，總要有人打破它，才能切斷輪迴，重新開始……年輕人，我的思想給你，我的思想全都給你……」

烏鴉大師原先光彩照人的那張臉消失了，那張臉其實是一種高明的面具，遮掩着一百四十歲高齡的雞皮鶴髮面目。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世界一片晦暗，再也沒有了永生的念頭。

人的極限壽命是一百五十年，這是靈長類動物無法突破的桎梏。

烏鴉大師憑着忍術修行，無限接近於一百五十歲，但仍然抵抗不了時間的侵擾，身體已經近乎腐朽。

他伸出手，那雙手猶如雞爪，枯瘦至極點，顏色也如同燒完了的紙灰。

我深吸一口氣，知道他要用醍醐灌頂一類的智慧傳導之術，向我傳遞腦部知識。

華夏智者早就在漢、唐、宋的年代，從道家的「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九字訣中獲得了「灌頂術」的真髓，所以才留下「法不傳六耳」的五字真言。只有灌頂術，才是傳授智慧心法的最有效手段。

我伸出雙手，平攤手掌。

灌頂術的要訣在於，指紋、掌紋必須無比清晰，以此作為對接密碼。

當然，灰衣教派傳承下來的「天旋地轉灌頂大法」則是以頭髮、旋印作為連接通道，更加機密，但成功率極低。

烏鴉大師握住了我的十指，他手上的力度很輕，但卻非常靈動，如同十條小蛇。

突然間，我的腦部感受到了一陣灼熱感，彷彿站在鳴沙山的烈日炎炎之下。

「太熱了，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去看看，哪裏有水源，再找不到水源，我們就要渴死了——」這句話脫口而出，並且使用的是東洋小國的語言。

我暗自吃驚，但表面不動聲色。

這就是醍醐灌頂的力量，烏鴉大師通過指紋過渡，將他所有的思想傳入我的身體。

我此刻感受到的鳴沙山，就是他當年踏足敦煌時看到的。

地點相同，但時間流逝了一百年，江山江湖，早就物是人非。

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這種現象，就好像人類無法理解昆蟲、水鳥無法理解猛虎一樣，它們生活在不同的頻道，最終走向不同的歸宿。

作為修行者，我知道烏鴉大師的厲害，一百四十年的修行，超過普通人的三倍，並且他有堅強的信念，始終圍繞着敦煌這個偉大而深沉的地方，孜孜以求，永不懈怠。

這種執着的精神值得江湖人讚頌，可我是華夏人，他觸犯的是華夏的利益，已經成為國家之敵，對於這種人，每一個華夏人都誅之而後快。

不管他給予我什麼資料，我都不會原諒他對敦煌犯下的那些罪行。

不知過了多久，我頭腦之中的灼熱感緩緩退去，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這才發現烏鴉大師已經奄奄一息，活不了多久了。

「年輕人，一定要把我的思想繼承下去，讓所有人知道敦煌不屬於華夏，而是屬於全世界，莫高窟裏面的一切也是如此。我的所有智慧已經傳給了你，你必須回到九州島……在那裏，我給你留下了最偉大的寶藏，只要你看懂那些，就知道敦煌的藏經洞裏到底藏着什麼？絕對不是世界上這些傻瓜認為的……超級經卷，那些文字太普通了，已經曲解了古代聖賢的意思，看看我給你留下的尋寶者日誌，你就明白，真正偉大的人往往特立獨行，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愚蠢者甩得越來越遠，留下藏經洞的人，才是地球最後的智者，你是我的弟子，一定要繼承我的衣缽，繼續前進，不要停下來，宇宙留給我們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烏鴉大師沒有說更多，我的兩把刀全都刺中要害，如果不是他定力超強，早就支撐不住了。

當他閉上眼睛，我就感覺到一個巨大的影子投射在鏡子上，一直走向鏡子深處，越來越遠，最終消失。

這是一面魔鏡，能夠收納所有人的靈魂，在這裏做下的一切，將會成為永久的記憶，不會消失。

烏鴉大師死在這裏，等於是死得其所，他想消滅女王，而最先被消滅的卻是自己。

我緩緩走出了鏡子密室，那些黑衣人猛然間一起跪倒，向我磕頭。

我很清楚，他們跪拜的不是我，而是烏鴉大師。

「你們帶着烏鴉大師的遺體回去吧，我會告訴女王，撤掉所有警戒線，不會為難你們，好好的把他安葬，用你們教派的最高禮節。他為島國做了貢獻，但是全世界唾棄他，這就是事實。」

如果是普通人，處在這種矛盾的節點，一定不知道如何應對，到底是該尊重烏鴉大師，還是將他碎屍萬段，甚至把他的遺體交給女王，任由英倫三島處置？

我做了最明智的選擇，那就是橋歸橋、路歸路，他為人類留下寶貴的信息值得肯定，但是任何人犯了罪都必須受到懲罰，他的名字永遠被掛在人類的恥辱柱上，不會得到華夏人的饒恕，這種死亡結果也算是便宜了他。

其中一個忍者抬起頭來，向我雙手抱拳：「能不能請閣下跟我們一起回到九州島？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去，每個人都會死，我們沒能保護好烏鴉大師，讓他的靈魂永遠留在了英倫三島，回去之後不但所有忍者的英名受到污損，我們每個人都會切腹自殺，向麥大師致歉！」

忍者的規矩就是如此，一旦不能完成任務，那就必須用自己的鮮血洗刷生命的恥辱。

當然只有上忍才能做到這些，中忍和下忍連這樣做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夠被金主處死，而且不得反抗。

這就是忍者的規矩，代代如此，從不改變。

我沒有輕易答應他們，就是因為此時此刻女王需要幫助，需要有人跟在她身邊平息一切，提防其它的江湖勢力，向她展開大規模的刺殺。

我謝絕了黑衣忍者的邀請，但卻答應他們，結束了倫敦的事情，一定會去九州島。

既然烏鴉大師給我留下了一些東西，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領會那些東西的奧妙。

我這樣做，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華夏。

就在這時候，女王的近衛團和特種部隊從四面八方湧出來，迅速控制了局面。

這些黑衣忍者如果沒有我的特赦，都將插翅難逃。

女王和周鯤從人群里走出來，她們身上血跡斑斑，都已經受傷。

我走過去，周鯤突然叫起來：「葉開，你經歷了什麼？怎麼看起來完全不同了，就好像脫胎換骨一樣？」

我不想解釋剛剛的一切，因為那不是榮耀，而是一種轉換和變化。

當下，我只能這樣做，不然烏鴉大師死了，關於敦煌的那些寶貴經驗，就將煙消雲散，人類的損失顯而易見。

我向女王深深地行禮，女王只看了我一眼，就突然明白：「葉開，烏鴉大師給了你一切，知識是沒有邪惡對錯的，邪惡的只是人類本身。那麼，好好利用這個機會，我們英倫三島的未來、敦煌的未來、華夏的未來就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