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最基本的規矩
住進酒店，時間已經很晚了，兩人匆匆吃了點東西就各自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下了些小雨，賀小滿拉開窗帘朝着河對面的城牆張望了幾眼，突然覺得異常壓抑。高大厚實的灰黑色舊磚牆，不僅遮住了視線，並且有種強大的壓迫感。似乎切斷了人與人之間的某種聯繫，讓被城牆圍起來的區域變得封閉、保守，永遠地不可逆地停留在了某個久遠年代的某個時間點上。
佛羅倫薩沒有這樣的城牆，它顯然是一座無界之城。而西安無疑用這個四方盒子，劃出了城市的界限。當然，也限制了人們想像的極限。在這樣的城裏，會激發自己的創作靈感嗎？賀小滿有些懷疑。說實話，在看到這道突兀的城牆時，他就後悔來這裏了。
叮鈴鈴！
不等賀小滿繼續想下去，床頭柜上的座機突然響了。賀小滿的身子觸電似的一震，慌忙走回床邊接了電話。原來是昆汀，他邀請賀小滿一起去吃早餐。
“酒店裏那些給老外準備的東西就別考慮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西安。”昆汀拉着賀小滿走出酒店，穿過那道繞着灰磚牆，以詭異的曲線循環流動的河流，走進了古老的城門，進入了被四方盒子死死困住的空間。
“甑糕！”
“餄餎！”
“熱豆腐！”
“菜盒子，米線……”
賀小滿原以為這個空間會是一潭死水，根本沒有任何活力，沒想到他們還沒走出城門洞就被瘋狂、熱烈的吆喝聲包圍住了。隨後，彷彿有人特意施了魔法一樣，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白色的、藍色的、金色的……層次分明的色彩在微風細雨的渲染下，明快、醒目，甚至是綿長地呈現在了賀小滿眼前。緊貼着城牆根竟然有這麼熱鬧的市場。賀小滿聽着吆喝，望着忙碌的人們，心中無比震撼。
“怎麼樣，西安比弗洛倫斯熱鬧多了吧？”昆汀在賀小滿耳邊問，指着視線盡頭的攤位說：“看到那條藍布上的白色漢字沒有，那是家賣臘汁牛肉夾饃的，去幫我們一人買一份，我就在這家的餐桌前等你。”昆汀向前走了兩步，坐在了一張餐桌跟前。
賀小滿並不知道臘汁牛肉夾饃到底是什麼東西，只是覺得這個東西的名字格外長，透着一股莫名其妙。不過，他還是很順從地走向了在風雨中飄搖的長方形布條。
“哎，你這小夥子咋回事，不知道排隊嘛！”
賀小滿好不容易擦着擁擠的行人的肩膀，走到藍布條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自己想買的東西，就被人喊了一句。緊接着，他就看到了無數道譴責、鄙視的目光。
“買，買這個東西還需要排隊嗎？”賀小滿表情尷尬，喃喃地問。
“當然需要排隊了，這是最基本的規矩，你得按規矩來！”
無數人同時激動地說。規矩，這個詞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給賀小滿講過。賀小滿甚至還記得“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個說法，可是當規矩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卻讓他如此難堪。
被困在盒子裏的空間果然沒有佛羅倫薩自由，賀小滿暗想，看清人們排出的長隊，老老實實地走到了隊尾。
同一時間，昆汀坐在把着早市入口的餐桌跟前，不停地四處張望着。他像是在等什麼人出現，又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然而，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如願以償。因此，賀小滿把臘汁牛肉夾饃買回來的時候，昆汀的臉上不但沒有笑意，反而滿是難以掩飾的失望。
“你知道嗎，臘汁牛肉夾饃被稱為中式漢堡，吃起來顯然比漢堡王還贊，如果我是漢堡王的boss，我一定會用臘汁牛肉夾饃替換所有的牛肉堡，要想獲得巨額財富就得懂得變通和討好……”
昆汀接過賀小滿遞過來的牛肉夾饃，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邊咀嚼邊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留在餐桌跟前和賀小滿一起共進早餐，而是攔住了一輛經過的出租車。“我們換個地方，也許能讓你更喜歡西安。”說著話，昆汀把賀小滿拉進了出租車裏。
出租車遠離喧鬧的早市，穿過幾條略顯狹窄的街道，在一個高大的牌樓跟前停了下來。牌樓這種東西賀小滿在書上見過，印象中是十分華美的中式建築。於是，在看到牌樓的第一眼，他便不自覺地仔細打量了起來，本能地想讓自己對牌樓的印象更加的具體、直觀。
“書院門”，牌樓上有三個剛健有力的毛筆字。賀小滿認出這三個漢字，腦海中忽然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可是，當他想把握這一閃而過的思緒時，卻十分的困難。
“走了，你不是很懂國畫嗎？這條街道上就有好多跟你有共同愛好的人。”昆汀催促說，把賀小滿從出租車裏趕了出來。
很可能是清晨的原因，或者受到了下雨的影響，書院門多少有些冷清。賀小滿兩個人穿過華美的牌坊，首先看到的是在街道上清掃垃圾的兩名清潔工。不知道因為什麼，昆汀竟然盯着那兩名清潔工看了好長時間。直到賀小滿在他肩頭輕輕地拍了拍，他才眯了眯眼睛，把賀小滿領到了路旁的一間筆墨鋪里。
“怎麼畫國畫，你比我懂，需要什麼就在這裏買吧，別捨不得，多買點筆墨紙硯，相比靈感，勤奮更重要，不是嗎？”昆汀說，把賀小滿帶到低頭作畫的店鋪老闆跟前，自己卻走出了筆墨鋪。
賀小滿有些莫名其妙，想攔住昆汀又覺得不太合適。轉念一想，忽然明白昆汀為何離開了。按照以往的經驗，挑選筆墨紙硯需要十足的耐心，會花費大量的時間，作為一名不懂國畫的外行，昆汀留在這裏顯然會格外的枯燥乏味。還不如在書院門閑逛，然後估算一個時間，返回筆墨鋪和賀小滿匯合來的輕鬆自在。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賀小滿耐着性子看着老闆作完畫，在店鋪里挑選了起來。
然而，讓人料想不到的是，賀小滿挑選完筆墨紙硯，又在店裏喝着茶，等了一個多小時也不見昆汀回來。這傢伙難道丟下我不管了？又或者說他遇到了什麼事情？賀小滿琢磨來琢磨去，忍不住撥打起了昆汀的電話，可是撥了好幾遍，始終提示關機。來西安的第二天昆汀就消失不見了，賀小滿越想越忐忑，很快變得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