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木樨花開看天意
冷笑一聲,賈璘接著說道:“只養這匹馬,一年要花多少銀子?”
馬匹除了一年四季要吃草料以外,更要不間斷地補充豆類、食鹽等食物。賈政送了一匹馬,榮國府贈送的那二十兩銀子,卻未必夠一年的馬料錢呢。
由此可見,賈母等人仍只是把賈璘當做邊緣化的人。王熙鳳雖然未必就是針對尖酸刻薄,卻也只把他當做尋常窮親戚,甚至還不如可知。
賈政送馬,似乎別有深意。他肯定知道賈璘的生活困頓,是養不起馬的。
如果賈璘因為負擔不起這匹馬的費用而把它賣掉。不僅看起來像是紈絝子弟所為,更會傷了賈政的面子;如果賈璘勉強留着這匹馬,生活肯定更加艱難。
所以賈政現在這樣做,是要賈璘的生活更加困頓?抑或是考驗他的定力?再就是查看他的應變能力?
“少主考慮得極是,這匹十歲口的馬,並不很是矯健,食料上卻並不少。”杜正隨即說道。
“好說。”賈璘淡然地說道,“這匹馬可由金平帶去城外,或者遛馬,或者租給農戶,換一些馬料錢。”
杜正還在猶豫是否合適,賈璘接著說道:“既已歸了我,我又沒虐待這匹馬,誰能說出什麼來?!”
杜正連忙答了幾個“是”。
“這些銀子,就由你看着安排了。”賈璘衝著炕桌上的銀子包努努嘴。
杜正的身子一顫,猜測賈璘為此事暗惱,只得回道:“仍是替少主保管、使用。”
簡單處理了眼下的事務,賈璘繼續習文練武的生活。
因為他得中了秀才,先後就有農戶私下裏找來,洽商把自家田畝掛在他名下,藉以避得租稅的事。
這多是賈氏宗親,以及彼此聯繫推薦的遠親,賈璘斟酌后予以答允。原有的八畝田不再計算稅賦,另有幾十畝地收益的百分之五到十,算作給他記名的費用。
這些折算成現錢或者是糧食,進入了他的家中,由杜正計算清楚後接收和使用。
賈璘和杜正一家的吃用,即便再加上了一匹馬,也不像原來那樣緊張,更略有盈餘。
生活安頓,他的學業仍須認真準備。
秋闈考期逐漸臨近,賈政派人來喚賈璘過府說話。跟着林之孝,賈璘再次來到夢坡齋,施禮請安之後,坐在賈政的旁邊。
賈政隨即詢問了他的學業及備考情況,賈璘回答得坦然得體,說是“有些準備,另要再看天意”。
賈政看着這個樣貌清秀、神態自若的少年,心裏既是讚許又是泛酸。
總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孟子也有“窮其筋骨、餓其體膚”的話,賈政只有慨嘆生在富貴人家,也有別樣的不易。
“我前次贈你馬匹,就是希望你能趁勢踏飛。”他期許地說道。
“多謝二老爺關懷,晚輩必會銘記您的苦心,精心學業。”賈璘只好客氣作答。
賈政聽得開心,捋須微笑:“嗯。賢侄一派儒雅風流、超凡脫俗之姿,必當高中!”
“感恩二老爺嘉許。”賈璘起身道謝,再拱手作別,“小侄還要回去溫習,來日再來給您請安。”
賈政再勉勵、鼓勵一番,目送他走出夢坡齋。
穿過榮禧堂,賈璘正和林之孝走着,忽然聽到有人稚嫩地喊道:“璘哥哥!”
停住腳步,賈璘看到賈寶玉,在秋紋、麝月、茗煙、焙茗等丫鬟、小廝的簇擁下,正要前往西院的賈母住處。
“璘哥哥,
好久不見,咱們一起說說話。”賈寶玉拉着他的手,仰頭說著。
走到迴廊處,丫鬟秋紋把一塊錦墊放在欄台上,小廝焙茗再拿來一塊。
分別坐好,賈寶玉開口問道:“璘哥哥在東衚衕住着,可有什麼新鮮事兒嗎?”
想了想,賈璘回道:“都是散居的賈氏族人,過着尋常日子罷了。或者擔水劈柴,或者燒火做飯而已。”
“哦。”賈寶玉點點頭,“我只是偶爾見到府內廚下忙碌,你所說的與那一樣嗎?”
“並無不同。”賈璘微笑着看着他,“除了年貌、衣着以外。”
“要不等哪天我得個機會,去你那裏看看?”賈寶玉笑嘻嘻地說道。
他的探秘心情很濃,賈璘卻並不想招惹這個被看護得精心的人:“寶玉哥兒如果想看看,其實在府內也可以。我那裏地方促狹,來往的人也都粗鄙。”
賈寶玉還要爭執,茗煙笑道:“寶二爺若是好奇,我陪着你走走也是可以的。”
茗煙頗為活潑,與賈寶玉玩得很好,算是貼身服侍的隨從、保鏢加玩伴,兩人的關係也是極為親密。
見他這樣說,賈寶玉立刻轉移了興趣:“好!那就一言為定!”
“好,都依你。只是這裏穿堂風,寶二爺不能久坐的。”麝月靈巧地勸說道。
賈璘也起身告辭,賈寶玉在丫鬟、小廝們的陪伴下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
猶豫了一下,他走了回來,拱手說道:“我不喜歡做那些,但璘哥哥要舉業出頭,我還是要祝哥哥成功。”
賈璘頷首道謝,目送這個玉童遠去,自己也趕回祖宅準備應考。
木樨花開,晴空中滿是甜淡的香氣。
貢院的考場中,賈璘安然靜坐,參加了連續幾天的考試。
鄉試中自有詩賦、八股文章,也有偏於時政的策論考問。
題目選自《論語·里仁》中的一句話: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
就此展開一篇關於個人財富觀,以及對國家財政方面建議的文章——《取利之道與帝國財政》。
大成的考試文章格式,也是傳統的八股文,即:寫一篇制式文章,需要有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部分。
這樣的文章看似刻板,賈寶玉這樣的傲慢公子哥,自然是不願受到拘束;
這樣的文章卻又極難,賈政、賈珍、賈璉之輩,只能對此望洋興嘆。
賈璘的腦海中儲存豐富,略作構思后,用端正的小楷字體,在試卷上書寫:蓋理財者,得其道而自裕焉。蓋務本節用,生財之道也。果能此道矣,國孰與不足乎?且夫聚人曰財,國而無財,非其國矣;理財曰義,財而不義,非其財矣。是以君子之生財,也有道……。
走出考場,他回到家塾,前去拜謝賈代儒。
“總是經歷了就好。”賈代儒溫和地說道。
“學生還要繼續向老夫子求教。”賈璘客氣地拱手說道。
賈代儒微合耳目,從眼縫裏打量着他:自然應該如此。有能力,你就跟我學。若是家裏生活過不下去,你也只好輟學回去討生活了。
賈璘仍是每天來家塾學習,其他學童們對這個好學習、不喜笑鬧的人,也並不會多與理會。
對這些孩童,賈璘不至於避之唯恐不及,卻也要的確保持警惕。
他們不僅頑劣怠學,更有相互爭吵、打鬥,甚至還有爭風吃醋的事發生。
龍陽之興,在這些半大孩子們當中早已悄然發生。譬如賈蓉之輩,更還明目張胆呢。
紈絝子弟總能找到異樣的情趣,不和這些孩子嬉鬧的賈璘,倒也有其它的樂趣。
家塾明日放假,他回到家中,看見杜正和杜金平正在後院喂馬。這匹馬還算健壯,又因為他們兩人飼養得精心而神氣十足。
賈璘摩挲馬頸許久,再對杜金平說道:“我們去城外遊玩、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