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山河壯兮,怎敵你鮮衣怒馬11
如無必要,浮婼不會主動去窺視他人的壽數。對老君后,她倒是曾興緻使然,還真的窺視過。
彼時因着周欽衍君王的身份,她只有在他允許的情況下才能探查他的壽數。為了印證此緣由是否真的與被窺視壽數之人尊貴的身份相關,她還偷偷探查過老君上和老君后的壽數。
事實證明,她能輕易便窺見老君上和老君后的壽數。
然而她當時探查老君后的壽數時,並不見異樣。而這,也與崔芷汐情緒激動地直指老君后屠戮崔氏滿門的話相悖。
古老的崔氏,家族勢力盤根錯節,族中之人更是遍佈宇內。若老君后當年真的為了長生不死而接近過崔芷汐,二八年華的她,怎可能有那般的勢力撼動得了龐然大物如崔氏?
崔芷汐在撒謊。
只不過,言之鑿鑿的謊言,更能讓人生出各種揣測。很顯然,崔芷汐想要的,並非是讓讓人信服自己,而是讓人揣測,讓人疑慮,讓人將懷疑的種子從宮廷撒向民間,在所有人心中生根發芽,讓人對這位王朝最尊貴的女人質疑、生懼、生厭,讓她的歹毒與她的「醜陋皮相」被世人唾棄。讓她即便是身居高位,亦如過街碩鼠,褪去那層艷麗的繁華,只能隱藏在臟污之中。
浮婼瞧着老君后發頂那根閃爍着華彩的彩凰銀鳳簪,目光微沉。
指尖入袖,她掏出了一個匣子。
打開,掀起那方綉帕,她這才將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簪子取出。
彩凰銀鳳簪。
本該是流光溢彩之物,簪子尖銳處卻是經年累月後已然黯淡發黑的血漬,就連簪頭的彩凰銀鳳都難以倖免。隱秘的位置,則刻着一個「葉」字。
與老君后發頂那一根,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血漬。
那嬤嬤說,汪夫人閨名中有一個「葉」字,那嬤嬤說,這根簪子是汪首輔親自所制。
浮婼一直都不知曉汪夫人為何非得將這根染血的發簪交託給自己,如今,隱約有了幾分猜想。
*
廝殺聲,未歇。
最外圍,是與闖宮的賊人廝殺的禁軍和武將。
其次,便是宮人。
隨後,是鼓起勇氣將君王老君后後宮妃嬪以及各府女眷們護在身後的文臣們。
眾人從長安殿廣場西側的戲台,一路護着君王來到了廣場正中的位置。
「老君後娘娘的壽數未見有異。」浮婼牽緊了晏晏的手,兩人在大臣、女眷和宮人堆中艱難地擠到了周欽衍那頭,她將手中的簪子連着那匣子一道兒遞給了他,「崔芷汐煞費苦心將矛頭引向老君后,恐怕是為了這個。」
周欽衍一見那簪子便下意識有股不好的預感。當他仔細端詳,瞧見了其上刻着的「葉」字,更是心驚。
沒有任何猶豫,他當即闔上了那匣子,彷彿闔上了那洶湧而出的罪孽。
「這簪子你從何處得來?」
「是之前被強行帶去首輔府時,汪夫人所贈。」
他思緒繁雜,望向那張在經了今夜變故卻依舊沉着昳麗的面容:「你可知這簪子意味着什麼?」
「阿婼不知,約莫猜測了幾分,但做不得數的。」
周欽衍也不問她猜測的那幾分是何,年輕的君王面容肅穆,示意她和晏晏跟上,率先便步入了殿內。
先時那大批的賊人闖殺過來,禁軍前去阻擋,老臣們便諫言趕緊入殿避避。可君王卻不動如松,站在此處坐鎮。那一干企圖往殿內逃竄的女眷和宮人,也不得不提心弔膽地隨着君王站在這一處。他們中一些是身嬌體貴的女子,長在內宅,即使弄死個把人,大多也是悄無聲息,何曾經歷過此種血雨腥風?即便是宮裏頭伺候主子的宮人,眼界雖開闊了些,但到底也只是困守一隅難觀全貌,也只覺得這般的殺戮只合在沙場。然如今太平盛世,王朝昌盛百姓足食,邊陲小國俯首稱臣,北邊大國也有意邦交,邊境也好些年無戰事了。太平得久了,宮人們也忘了,老君上在位期間,宮中被一撥又一撥的賊人們闖入,是屢見不鮮的。破碎的山河被老君上糟蹋得不成樣,有識之士揭竿而起,義勇之士入宮暗殺,皆是尋常。可此事放在了當今君上身上,宮人們便委實是無法想像了。怎會有大批賊人如此有規模地闖入宮中,這不算是暗中行刺吧?闖宮殺人之舉當真是正大光明至極了!
他們心中思緒紛亂,顫巍巍地隨侍在君王身側,即便畏懼死亡,亦只能選擇與君王同進退。君王在哪裏,他們便只能在哪裏。
如今君王總算是願意移駕殿中了,他們欣喜之餘,忙快步跟上。那烏壓壓的人群,就這麼隨着君王的步子一路跨過長階,入了長安殿內。
崔芷汐早已被兩名禁軍擒住,也一併被帶入了殿內。
殿門一關,那滿殿的輝煌錦繡與紙醉金迷,恰與殿外那鮮血淋漓觸目驚心之象截然相反。安逸得久了,殺戮近在咫尺,一門之隔,讓人揪緊心弦。
先前宴席之上的珍饈早已被宮人撤下,唯有那一張張擺放在原地的桌案以及殿內的一番佈置,彰顯着今日是老君后的壽辰。只不過,這個壽辰能不能平安度過,卻不好說了。
聽着一門之隔的外頭刀劍聲不絕於耳,眾人竊竊私語。
周欽衍蹙眉,明顯便不悅這個時候女眷們傳出的聒噪聲。
「那些人,是你藉著千秋宴之機放進宮的?」年輕的君王語聲沉沉,卻是毫無禮法規矩地隨意靠在了一處桌案,肩寬窄腰長腿,似與那桌案融為一體,閑適中卻生出君王的凌冽之感。他的話,是對着那被押跪在漢白玉地面的崔芷汐說的。
宮城的守備她不可能插得了手,她唯一能插手的,便只能是籌備千秋宴時進出宮門的人了。這伺機入了皇宮的人無需太多,只要被滲入幾人,便能裏應外合趁着今夜壽宴將賊人放入。
崔芷汐早在說出讓老君后「墊背」的話時,便已是將她的所作所為透了底。先時她否認暗害汪首輔,可當引了眾人看了那她親手負責編排的折子戲,當大隊人馬如無無人之境般衝殺入皇城,她便彷彿塵埃落定一般再無了顧忌,將自己親手佈下的這盤棋局走到了尾聲。
此時周欽衍一聲反問,她倒也毫不遲疑地應了:「正是。」甚至還非常貼心地說道,「但他們並非我的人,是以,君上若想要讓我逼迫他們停手,是萬萬不能的。但君上也請寬心,他們的屠刀不會朝您和老君后砍下。」
顯然,她早已不將自己的生死看在眼裏。唯一的目的,便是攪亂了這一場風雲。
不砍殺君上和老君后,言外之意,這一場宮變屠戮,便是為了逼宮。
可她未有子嗣,她為誰而逼宮?又與誰達成了逼宮的合作?
那些文臣們早就將這些問題在腦中翻滾了個遍,恨不得揪出個蛛絲馬跡。
然而,周欽衍的速度卻比他們更快。
他直接丟出了一塊什麼東西,朝地上一擲。那東西與漢白玉地面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碎裂了一小塊。
「你且看看,拿着這個是否足以讓他們停手了。」
崔芷汐早在這玩意兒被君王隨意地擲在地上時便有些心驚,此刻聞言,在那兩名制住她的禁軍稍稍鬆了力道后,她伸手將面前的物什撿起。
當瞧清楚了這是何物時,她眸光立時便凝住。
這是老君上給她的私印!能調動他手中死士的私印!
不,這怎麼可能!
她從老君上那裏取走了這枚私印后,便做出了連番的安排。隨後便將這私印毀去了。
他們只認私印,部署的事情也會按照安排進行,她若再拿着這枚私印,屆時被人奪了去便只有壞事的份兒。
只不過,為何她親手砸碎並埋了的私印,竟會出現在君王手中?
腦中電光火石間,崔芷汐竟是逐漸懂了。
「君上利用我?」
於君王而言,老君上養的那些死士遍佈各地,數量之多門類之雜,便猶如懸在頭頂的一把利劍,不知何時會砍下來。即便老君上被逼退位之後沒想着重新奪回君位,但有那樣一幫死士在,總歸是不讓人安穩的。
老君上戒心重,輕易又不會將這發號施令的私印交出。周欽衍便利用她的巧舌如簧,與老君上談成合作,拿到私印。隨後,在她毀去那私印前,動了手腳。
外頭的廝殺聲,不知何時早已停歇。
她手捧這枚被摔碎了一角的私印,只覺得無比諷刺。
天家父子倆鬥法,她非得去橫插一腳,反倒成為了他人的工具。
「將人拖下去!審出她身份來歷意圖,及誠寧伯府孫裊裊下落!」
周欽衍一聲厲喝,立時便有四名暗衛翻窗而入。
禁軍與暗衛,一明一暗,是君王身邊兩把最得力的刀。只不過此番,禁軍這把刀還在殿外,暗衛這把刀,便動用了起來。
殿門被暗衛打開,眾人抬眼望去,便見到火光處,止了干戈。
那些來勢洶洶數量龐大的賊人竟死的死傷的傷,被禁軍和武安軍悉數拿下。
對,沒錯,瞧那些趕來救駕的軍士身上穿的甲胄,是駐守京師城外大營的武安軍無疑!
他們怎會來得這般及時?
眾人又將視線落在年輕的君王身上,愈發覺得心驚。
這一場宮變,似君王有意誘導其為之。
*
翌日。
長壽宮。
老君上昨夜聽聞長安殿出事時,當先便跳腳了。他是萬萬沒想到崔芷汐那女人竟是如此膽大,竟敢在千秋宴上動手腳。
這個女人,從入了後宮開始,便清楚地知曉他在這宮中的地位尷尬,對他亦只是明面上的恭敬罷了。他讓她吃閉門羹多回,她便索性強闖了他的長壽宮,強硬命令宮人關起門來與他議事。
而他,就這麼入了她的套。
今日晌午,周欽衍帶着一隊禁軍前來時,老君上激動地一溜煙上前,仔仔細細打量他。
隨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老子就說嘛,你小子當年能誘哄得那幫子文武大臣逼得老子退位,能是那麼不經事的人嗎?怎麼可能輕易就被那女人鉗制住!」
周欽衍卻是輕嘲出聲:「父君背後捅人的功夫是見長啊。」若非他知曉崔芷汐目的不單純,她千方百計入宮與她的什麼復仇相關,刻意提防,怎可能做出完全準備?
「你這會子全須全尾地過來,是來找老子算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