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山河壯兮,怎敵你鮮衣怒馬7
浮鸞的大姊……
便是浮婼。
浮婼曾遭受線蟲啃噬之痛,險些被毀容。
劉芷薇罵浮鸞蛇蠍心腸,竟是因為浮鸞曾害浮婼毀容?
這顯然便與調查到的事實不符,也不知劉芷薇從哪裏道聽途說來的。不過,周欽衍很快便明白了她道聽途說的來源。
除了浮婼,還能有誰?她都能讓一隻鸚鵡去嚼舌根,更別提用其它法子來讓心思單純的劉芷薇相信這些了。
他下意識便望向殿外。
浮婼雖是名義上的淮煬侯嫡長女,可她此番並未入席,也不知縮在殿外的哪個角落暗自瞧着這邊的動靜呢。
只不過,他原以為她是要當眾揭開崔芷汐的身份。可事情的走勢,似乎根本就不是如此。就連劉芷薇指控的,也是浮鸞,與崔芷汐並無相關。
她究竟鬧的是哪一出?
*
底下的蔡氏已然坐不住了:「胡說八道!劉昭儀,我敬你是娘娘,不與你一般計較。君上和老君後跟前,哪兒由得你如此信口雌黃混淆視聽辱我家鸞兒聲名!」
「誰說我信口雌黃了?浮大小姐不是在尚寢局當女官嗎?將她招來一問便知!還有孔御醫和小侯爺也可以作證!當時浮大小姐毀容,還是孔御醫和小侯爺力挽狂瀾將人救下,免了她那毀容之危。」
蔡氏簡直是被氣笑了:「阿婼險些毀容不假,府中也因此徹查,當時府中為妍兒治喪一片忙亂,還是君上從旁幫襯着查找兇手的。昭儀娘娘非得說是鸞兒害了她大姊,可當時查到的證據指向的兇手分明便是……」
說話間,蔡氏下意識望了一眼坐在周欽衍下首的崔芷汐。驀地,她意識到了什麼,噤了聲。
浮鸞衣裙凌亂釵鬟皆散,隨着宮婢們下去更衣並整理妝容了。剛入殿,聽到的便是她娘說的這番話。她不知當時浮婼毀容一事怎又被提及,可她卻是知曉,當時指向的兇手如今已成為了當今君后。這樣的話頭,自然是不該在這樣的場合再被提及。
只不過,一見她過來,劉芷薇立馬便想到了那鸚鵡學的舌,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對蔡氏欲言又止的話挑起了錯處:「侯夫人慾言又止,不就是因為想不出為浮鸞開脫的說辭了嗎?您也說了當時君上在場,還幫着查找了兇手,這證據在那兒擺着呢,浮鸞這個蛇蠍心腸的侯府嫡女,明面上友愛姊妹,還不是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她這種人,竟還有臉得了君上的賜婚。何太傅,我勸您還是勸君上收回成命的好,免得誤了您家大公子的名聲。哦,對了,您應該不知道,浮鸞曾經還和我爹議過親呢,險些成了我娘親。好在我爹是個只知道看臉的粗人,覺得她樣貌粗鄙不堪為我繼母。要不然我可能要因着是否選擇大義滅親跟我爹打起來呢!」
前頭還好端端地在罵浮鸞對她大姊下手,後頭話鋒一轉就變了味兒了,明着罵人家貌丑無顏了,還公然挑唆何太傅退婚。
不愧是威遠將軍嬌養着寵大的獨女,行事果真是毫無章法,完全亂來!誰惹了她不痛快,逮着誰就要報復回來。
不過,空穴不來風,且她說的還真有幾分理兒。這淮煬侯夫人慾言又止,興許裏頭還真的藏了什麼貓膩。
淮煬侯府本就夠亂的了。突然認祖歸宗了一位大小姐,三小姐又在參與選后時慘死。結果這位原先的大小姐如今的二小姐又被劉昭儀指控說她謀害她大姊。
亂,不是一般的亂。
誰家攤上這種事,一萬個糟心都不為過。
上首,崔芷汐聽得卻是凝了凝眉,眸光落在劉昭儀臉上,染上幾分深思。
「姑母,這劉昭儀委實是不成體統。不知道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嗎?這什麼事兒都往您和君上跟前捅。當眾如此妄為,知道的明白她是至純至善想要鳴不平尋一個真相,不知道的還要以為她是有意阻撓您的壽宴開席,與您不對付呢。」
她的聲音不高,掌控着分寸,足以讓該聽到的都能聽到。
老君後作為今兒個的壽星,她一改往日裏簡樸素色,一襲明艷的宮裝,頭上那根彩凰銀鳳簪閃着熠熠光澤。自從老君上被逼退位后,這根簪子幾乎便成為了她壓對方一頭的標誌,在如此重大又有意義的日子裏,習慣性便會戴上。
她聽了崔芷汐這話,當即便怒斥了一聲:「哀家的壽辰非得躥出些嗡嗡之聲攪擾好事,可不就是與哀家不對付嗎!?來人,開宴!上菜!歌舞呢?」
這話,卻是說得重了,在寂靜的大殿內,眾人都聽了個分明。
老君后她動怒了。
一時之間,樂聲起,那早就待命的宮人們魚貫而入,將一道道佳肴呈到各個案頭。
錢嬤嬤低垂的眸眼斂去複雜的情緒,眼角餘光掃過崔芷汐的側顏,接過了宮婢送到老君后桌案的茶飲。
崔芷汐卻是笑着走了過來,親手為老君后倒了一盞溫熱的鮮牛乳:「姑母夜裏不易安睡,還是喝牛乳更為穩妥。」
「還是你知曉心疼哀家。不像某些人,一點兒當人兒子的自覺都無。」老君后斜睨了周欽衍那頭一眼。
周欽衍被扣下這麼一口鍋,倒也不甚在意。
他瞧着底下,蔡氏和浮鸞已經到了淮煬侯那邊,劉芷薇卻並未入宮妃這邊,也並未隨着威遠將軍過去他那頭,反倒是擠到了浮鸞那頭,嘴唇開開合合,似乎還在說著什麼。
十二歲的小女郎,雖為昭儀,卻依舊未有半分成熟與穩重。在維護自家阿爹一事上,格外執拗,也便對浮鸞格外針鋒相對,不願就此作罷。
「侯夫人非得說我信口雌黃,那行啊,你倒是說出那個謀害了浮大小姐的兇手是誰,那我就不再糾纏不休了。若你說不出,你就不打自招了,兇手就是浮鸞無疑!她下毒害她大姊毀容,她就是蛇蠍心腸她就是歹毒心思她就是不配得到君上的賜婚!」
此時歌舞漸歇,絲弦之聲漸止。這道突兀的女聲夾雜其中便顯得格外情緒高昂清晰可聞,充斥着整個長安殿。
蔡氏被劉芷薇步步緊逼,可又不能當眾說出證據指向的那個兇手,如此一來,事情便陷入了僵局。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在旁人跟前維持的良好教養終歸化為了虛無。浮鸞站起身來,憤恨地指着旁邊張牙舞爪的人:「劉芷薇,你別欺人太甚!我為了破壞我和太傅府的婚事,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說我毀了我大姊的容?說我不折手段?說我蛇蠍心腸?把我貶低到塵埃里,讓我被退親,然後你爹再趁虛而入撿漏嗎?你爹為了娶我,還當真是夠豁得出去啊,讓他女兒這般無理取鬧沒臉沒皮地污衊於我!我今天就將這話放在這兒了,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嫁他!讓他死了那條心,仗着對我家的那點子恩情就挾恩圖報!」
若非是在御前,劉芷薇估計又要衝上去和對方扭打在一處了。
威遠將軍及時從桌案后沖了過來死死拖住了她身子,可劉芷薇還是伸長了一條手臂,手指險些就要戳上浮鸞的臉:「虧得我以前還年少無知喊你一聲阿娘,好在我醒悟得早不屑你這個繼母。爹,你告訴她,你是不是對她念念不忘,是不是非她不娶,是不是對她存了什麼念想!」
這無疑便是當眾讓浮鸞難堪。堂堂淮煬侯之女,無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不愛的人示愛還是被一個不愛的人抨擊,對她的名聲都是有礙的。
無論今夜最終會如何,浮二小姐的名聲是被這對父女給徹底毀了。
劉罡正有些嘴拙,一時之間竟不知是不是該順着閨女的話說。瞧了瞧劉芷薇,瞧了瞧浮鸞,又瞧了瞧上首的君王和老君后,一張臉憋紅,最終破罐子破摔,一聲吼:「老子對她能有幾個意思?還不是她自個兒瞎想!」
殿內一時之間鴉雀無聲,詭異的寂靜。
*
長壽宮。
老君上衣衫不整地歪靠在榻上,美人們或跪坐在榻邊為他垂着腿,或替他捏肩捶背,或投喂葡萄,或倒在他身上呈現媚態風情。有內侍入內,硬着頭皮道:「老君上,君上派來的人已經催了好幾次了。問您何時動身前往長安殿。」
「本君這討人嫌的過去湊什麼熱鬧?他們賀壽賀他們的,本君不去。」老君上甩了甩袖,打發人出去。
那內侍可不敢接這話,又不敢怠慢君王派過來的人,只得再次出去回話。
這算是什麼事兒嘛!雖說老君上和老君后不合是眾所周知的事兒了,但老君上如今竟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當真是要徹底與老君后撕破臉皮了不成?
待內侍出去之後,老君上煩躁地將那幾個美人都一一攬了過來,一一嘗了嘗那抹了香蜜的紅唇,然而卻愈發煩躁起來了。
不是,都不是。
壓根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個。
他想要的那個,已經中毒身亡了。
且一屍兩命。
因着她的死並不光彩,又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是以她即便是死後,都還被人妄議着。至於她懷過他的孩子一事,也不得不因着顧及她的清譽而隱下。
芙蓉帳暖,美人嬌喘,美人們的衣裳被扔下了榻。
老君上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在床笫之間流連了一陣子,最終卻失了興緻,將人都趕了出去。
臉上還殘留着那些個香吻的印記,他面無表情地碰了碰常年纏在腰間的腰帶。
旁人只道這條腰帶是他當年被逼退位之時纏着的,是他在位期間最後的念想,是以一直穿戴。可卻無人知曉,他的私印被縫在了裏頭。
然而此刻,他的手觸及之處,裏頭卻是一片虛軟。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私印交到了旁人手中。
十萬死士,舉國上下遍佈,他們有特定的聯絡組織和信號,可憑私印任意差遣。
這是他最後的底牌。甚至還因着這張底牌,他底氣十足,一度在自個兒子跟前放話說若自己願意,隨時都可滅了他。
但為了達成與那人的合作,他即便猶豫,可還是將自己最後的底牌給交託了出去。
也不知長安殿那頭,如今是怎樣的光景……
*
殿上,浮鸞被威遠將軍劉罡正和劉昭儀這對父女一起羞辱到了極致。
蔡氏再也沒有忍住,脫口而出道:「你休得再污衊我家鸞兒了!給阿婼下毒想毀她容的是當時的誠寧伯府三小姐如今的君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她,是君上親自派人查的!」
此言一出,殿上諸人齊刷刷將視線投向上首的崔芷汐,見她面色如常,他們竟有些不太確定起來。隨後視線挪了挪,挪到了年輕的君王身上。這般左右瞧着,彷彿要從這兩人臉上瞧出個真相來。
然而,他們似乎忘記了,不過是侯府中的一個嫡女被下毒毀容之事,卻鬧上老君后的千秋宴,委實是不成體統。但此事是由身為劉昭儀的劉芷薇鬧出來的,又有了為了維護女兒清譽不得不與其針鋒相對的淮煬侯夫人。其中還涉及了這兩人身後的威遠將軍和淮煬侯。於是,這兩人同時發力,達到的效果可想而知。浮婼被下毒險遭毀容一事,竟成為了今夜壽宴的焦點。而真兇竟是當時還在與之爭奪君后之位的君后。
殿上前來參加壽宴的都是千年的狐狸,很難不將這所謂的毀容與選后聯繫到一處。畢竟當時浮大小姐與君后之位失之交臂,便是因着浮大小姐毀了容。
一時之間,眾人竊竊私語。
誠寧伯率先站起來跳腳:「放屁!我家裊裊心性良善,絕不會做出此等事來!蔡氏你別為了給你家浮鸞開脫就故意往我家裊裊身上潑髒水!」好不容易誠寧伯府再次出了一個君后,誠寧伯府的門楣有了重現榮耀的一日。如今蔡氏將矛頭指了過來,誠寧伯自然是得跳出來和她掐上。
因着這一變故,原本只是涉及了威遠將軍府和淮煬侯府,如今又加入了誠寧伯府。
當真是亂上加亂了。
也便是在這一團亂之中,殿外長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綻放。伴隨着震耳欲聾的聲響,晦暗的天際被琉璃的華彩掩蓋,鋪天蓋地皆是耀眼奪目的煙火。
「壽與天齊」的字跡,在暗夜的空中被流光賦予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本是要在特殊時刻燃放的煙火,此時眾人還在殿內,遠遠的也只能看個大概,頗有點兒不合時宜。且殿內這劍拔弩張的氛圍,委實是沒有人有興緻去觀賞那煙火。
然而,一道女子娉婷的身影,卻是在這流光之中款款而至。
她的背後,是人間焰火,至美至耀。而她,雲鬢花顏,眸盈秋水,肌膚如玉。她神色淺淡,那秋水剪瞳卻是落在上首高坐的人,盈盈行了一禮。
「阿婼參見君上、參見老君后,參見君后,參見諸位娘娘。阿婼賀老君後娘娘千秋之喜,祝娘娘歲歲朝朝平安康泰,壽數綿延。」
有人當即便將其認了出來。
這女子,不正是被淮煬侯府、誠寧伯府、威遠將軍府三方爭辯不休的毀容當事人嗎?淮煬侯府嫡長女浮婼!也是如今尚寢局的女官!
周欽衍早在瞧見浮婼款步入殿時,視線便忍不住隨着她的舉手投足而游移。有女柔媚多嬌,翩若驚鴻,賞心悅目,舍她其誰?他心裏雖然暗罵這女子自作主張,但到底不忍苛責。
她說過,今夜的局勢,早已脫離了他的掌控。
可不是嘛。
論算計,她亦不輸崔芷汐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