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陌生人

誰，誰在喊我？

桑生迷迷糊糊地，只覺得有人在不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她想開口，卻沒有力氣，彷彿方才起身走的那幾步，用盡了自己最後的力量。

“蠶兒”的聲音，還在響起，像是一把刀子，在她的腦海里攪動着，不知道動手傷了自己的那個人，用了多少力氣。

桑生深深地吸一口氣，想要運轉一周天，看看自己的臟腑，有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可是，才一用力，便覺頭疼得愈發地厲害。

桑生再不敢深吸，只將自己的呼吸調得緩而綿長。

呼吸慢下來，頭也不那麼疼了。

身邊聒噪的聲音漸漸模糊，不知不覺間，桑生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屋裏一片漆黑，待雙目習慣了黑暗，依稀可以辨認出這還是在那間牢房裏。

頭還在疼，不過沒有那麼嚴重了。嘴裏也沒有之前那麼干，倒彷彿自己睡這一覺的時間裏，有人替自己醫治過一般。

想到此處，桑生不由得苦笑一聲，暗罵自己：“蠢貨，想什麼呢？如今的形勢，怎麼會有人給自己醫治呢？”

“小蓮、玉墨、徐姐姐，你們在么？王示……”忍耐着嗓子干疼，桑生喚道。

“別嚷，小蓮在，玉墨也在，至於你說的那個徐姐姐，我沒見過，也許在，也許不在。這牢裏二十多個人，誰知道都有誰呢？”說笑的聲音，是個蒼老的男子，聽上去有些熟悉。

“你好些了么？白天你醒了一回，沒走幾步路，便又躺下了，我很擔心你的，你現在好些了么？”

那男子對桑生低聲地問道，語氣之中，似乎充滿着關心。

“誰，你是什麼人？”桑生不由得對那男子問道。

黑夜之中，卻只餘一聲嘆息。那男子再沒有說話。

桑生心裏只覺得奇怪，咽了口唾沫，道：“你這人，真奇怪，方才說那麼多話，怎麼現在又不說了？你不說話，咱們怎麼想辦法出去呢？”

“蠶兒，以往，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都到了這個時候，咱們這些人，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被那些惡匪殺了，你還不認我么？”那男子的聲音，有些顫抖。

桑生聽在耳中，不由得苦笑一聲：“這位大叔，我真的沒有聽出來，您是哪一位了，以前，咱們見過么？唉，我也是被撞傻了，您都知道我小名兒叫蠶兒了，怎麼可能沒見過呢？哎呦，我的頭，實在疼得厲害。”說著，捂着自己的頭，又躺在地上。.

“蠶兒，別怕，會好起來的。我給你看過了，你的頭，只是外傷，沒傷到裏面，好好歇息就是了。會好起來的。”

那男子依舊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桑生忍過了這一陣的頭疼，又對那人道：“我醒的時候，看到許多人，有很多是我不認識的，他們，是在我之前，便被關了進來的么？”

那男子道：“嗯，沒錯，在你之前，我們就在這裏了。他們很多都是附近的山民，得罪了這裏的大王。嗯，也有一些，是過往的客商。”

桑生心中隱隱覺得有些異樣，一時卻又想不明白差在哪裏，也不敢細想，生怕再牽動頭痛。

“他們都關了多久了？在這裏關過的人中，有沒有被殺死的？”桑生繼續問道。

“不知道，隔上幾天，他們會拉個人出去，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是殺了，還是放了，我也不知道。”

聽到那男子這樣的回答，桑生不由得苦嘆一聲：“那麼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對了，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嗯，有沒有帶着嬰兒女人。”

桑生的心裏，實在放心不下大囡她們幾個。

那男子回道：“沒見過，她們也是和你在一起的么？就是你說的那個徐姐姐么？”

桑生點了點頭。

那男子嘆了口氣，道：“唉，你不肯說話，這又是怎麼了？剛才不還是好好的么？是我哪句話又招你生氣了么？”

桑生這才想起屋子裏太過黑暗，根本看不到細微的動作。

桑生嘆了口氣，道：“我不是生氣，我是擔心她們。當然，你不會懂的。”

那男子斬釘截鐵地反駁道：“不，我懂。”

桑生苦笑一聲：“你連親生女兒都能往死路上逼，你現在讓我相信，你能懂這些？笑話！”

不用問，那男子便是這具身體的父親——李好古。

李好古小心翼翼地道：“蠶兒，你別這個樣子，當時，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蠶兒，我是為了你的名節。你別怪我。蠶兒，後來，我不是也想與你修好，照顧你么？”

桑生冷笑一聲，喝道：“別說了！”

這句話說得力氣太大，桑生方壓下去的頭疼，又叫囂着涌了上來。

桑生拿手捂着自己的頭，眉頭緊皺。

“好，蠶兒，我不說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李好古的聲音，柔和且小心。

桑生咬着牙道：“說是不說，你還說個沒完沒了，是不是我頭疼死了，你才叫如願以償？”

“不，不是的。”說完這一句，李好古倒沒有再絮叨下去。

漸漸地，桑生又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是被吵醒的。

“我給你搶了個饅頭，你快吃。”李好古咧着嘴，露出十幾顆參差不齊的牙。

桑生揉了揉頭，有些不耐煩地道：“你這是幹什麼，就不能讓我緩一緩么?”

“不是這樣的，這裏的食物，都不太夠的，你別怪李大叔。”

桑生尋着方向，抬起頭來，卻看玉墨被捆在一旁，眼神幽幽地望着自己。

桑生還來不及說什麼，又聽小蓮的聲音響起來：“是啊，姐姐，這幾天，一直是李大叔在給你喂水。你別對他那麼凶。”小蓮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無力，桑生尋聲找來，卻看小蓮被人拿繩索吊在自己的身後。

桑生不想與這兩人解釋自己的委屈，只道：“你們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我說這伙子匪類，辦事也奇怪，同樣被綁上來的這些人，怎麼又捆着的，有吊著的，還有像我這樣，不捆不弔的？”

一個桑生並不認識的人笑道：“嘿，你這新來的，這你就不懂了。有捆，有吊的，才能看咱們這些沒被綁的人會怎麼做了。咱們這些人，於他們來講，就是被耍的猴子，他要看，咱們這些安善良民，會不會顧忌自己的家人。”

另一個桑生不認識的人，拉了拉前頭的那一個，道：“你同她說這些做什麼？你瞧她對她爹的樣子，她哪懂這些。”

桑生也無心理會這些閑人，只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到玉墨跟前：“玉墨姐姐，你等等，容我幫你解開。”

玉墨苦笑一聲道：“別費事了，說這個繩子，聽說裏面絞着牛筋還有細銅絲，打的結也不是一般的結。這幾天，我看着旁的被捆的人神后的結，一直琢磨着怎麼解，卻沒有看明白。”

桑生勉強一笑，道：“總要試試的。玉墨姐姐，我想想辦法，哪怕能鬆開一點兒，讓姐姐別那麼受罪也好啊。”

李好古，拿着饅頭，湊到正在研究繩索的桑生跟前，道：“多少先吃一口。”

桑生心裏煩躁，只道：“能先離我遠一點兒么？”

“老李，這樣的閨女，你也用不着這麼對她了。我要是你，早把她掐死了。也就你心眼好，還管她。”

“是啊，老李，我們知道，你是讀書的斯文人，心善。不過，我們這些鄉下人也知道什麼是孝道，你這閨女，實在不怎麼樣。”

那些陌生人，只看到了李好古這兩日對桑生的照顧，所有人的言辭，都一邊倒的，指責着桑生。

桑生對這些陌生人的言辭，並不放在心上。只是靠在玉墨的耳畔，道：“玉墨姐姐，你也是這麼想的，是么？”

玉墨輕輕地搖搖頭，道：“我沒有，我知道你的委屈，不過，我希望你能放下。”

小蓮也附和着。

桑生的心思，愈發煩亂。

李好古對那些人賠着笑，解釋道：“諸位鄉親，別難為我閨女，她有她的委屈。”

“再委屈，也不能這麼對自己的爹，我們這些不識字的鄉下人都懂的道理，她能不知道？”

“老李，別對她動心思了，這麼個丫頭，又進過那種地方，不值得的，是我的話，找打死了。”說著話，竟有人真要上手扑打桑生。

而李好古，則向那些人賠着笑，說著好話，攔着她們。

至於桑生，她只在玉墨的身後，看着打得極繁複的結。

她的頭，有些暈，看不太清楚東西，只覺得，這個結，沒有玉墨所說的那樣的複雜。只要能找到頭，一定能解開的。

可是，她這幾天，應該只喝過李好古喂的那點水，腹中無食，頭昏腦脹，實在看不太清楚。又聽到那些人的指責，忍而又忍，實在忍不住了，冷笑一聲，回道：“你們只看到這幾日，跟我說著什麼孝悌節義的大道理。你們可知道，若不是你們口中的那位老李，我也進不了你們口中的那個地方。進去之後，我若按着你們口中老李的話去做，你們不會在這裏罵我了，我墳頭的草，都不知道幾尺了。對了，我那時也有不了墳頭，早扔爛葬崗喂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