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歸航
皇帝駕崩,百日之內,不得有婚喪嫁娶,不得有開業奠基,皇城之中,家家穿素,四家以內,戶戶掛白……
對於綉坊,尤其是一個還沒開章的綉坊來說,可以說是致命一擊。
桑生望着王桂笙,神情凝重地道:“王老爺,要我們留下幫忙么?”
此時回京,錦絲華堂開不了張,這三個月內的人吃馬睡,實在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若不回京,船上的織工,綉娘,都還是南國城明綉齋的人,一切吃穿用度,都有王桂笙來負責。
王桂笙略一思索,便道:“如今城中多事兒,綉娘們倒也還用不上,倒是織工們活多,姑娘要是願意,讓那十名織工,先留下來,再幫我些日子,等三個月後,我再派船送他們過去。”
綉娘留下,在他這裏,這幾個月,也不能做什麼,讓她們現在跟着進京,一切用度,便不是明綉齋的,這其實也不是太重要的事兒,多一些跟着進京,自己便更安心一些。
桑生神色安然地道:“十個人,您也要派一艘船,二十個人,也是要派一艘船,不如讓她們都留下,再幫襯王老爺一些日子,讓葛先生,姚娘子跟着我們一起先把貨送回京中。待回去之後,我們先找房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時候也差不多了。”
當初的那幾間小房,自己幾個人,開上幾間小店,都還使得。如今,光人就多了二十幾個,還有織,綉架十張,針線、花綳、綿紗、生絲諸如此類,不計其數,這樣的規模,當初那幾間房舍,便不夠用了。
到了京中,他們得先找地方,把這些東西卸下來,找到合適的門面,這三個月,慢慢地收拾裝潢,等一切準備停當,也該能夠開張了。
王桂笙聽到桑生的提議,暗罵一句:“滑頭”。面上卻不顯,只是對桑生道:“姑娘這話說得是,便依姑娘的,這些織工綉娘,都還留在南國,等三個月後,我親自送他們進京去找姑娘去。”
桑生微微點了點頭,道:“有勞了,您這邊,我們也幫不了太多,我們先把東西都運到京中,我等在京中,掃榻恭迎。”
才上了船的織工綉娘們,又都拿起剛放下的包袱,排着隊下了船。
錦絲華堂四人,與王桂笙告了別,便同徐妙錦母女四人,和王桂笙派來的掌柜葛青雲,織工姚妙羅,上了貨船。.
說是貨船,裏面住人的屋子,卻比來時所乘凈侯的船隻大不小。
如今,凈侯的船上,只有童悅,還有唐子方二人。
而童悅,許多時候,倒往那邊,去與桑生、玉墨一起閑聊。
這一日,桑生一個人,悠閑地站在船頭,吹着江風。
童悅站在桑生身後,道:“好輕閑啊。”
桑生微微一笑,道:“如今,平安無事,自然是輕閑得很啊。”
童悅笑道:“看得出來,引來這一泓活水,自不用怕回去之後,那許多的糾葛了。你也確實不似之前。那個時候,動不動便說死說活的。我聽了,都擔心。”
桑生苦笑一聲:“當時,所有事都糾結在一起,您又總覺得我有大病,可不就一着急,就說那些么?如今,雖然咱們的錦絲華堂還要等幾個月,才能開張,可是,總沒有什麼要着急的事兒了。”
童悅笑道:“看得出來,你現在心態,比之當初,平和了許多。是個好事兒。”
心態平和么?真的不急么?
桑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問着自己。
不是不着急,而是自己如今所面臨的事兒,完全沒有頭緒。
當日着急,急的是阻礙便在眼前。
如今不急,是因為沒有頭緒,也沒有可以求助之人。甚至於,身邊一個可以說的人都沒有。
童悅輕輕地拍了拍桑生的肩膀,道:“你這樣,我便放心了,明天,我便不過來了。前面就是凈侯的府邸,我同子方,要先去把他的那件事兒給辦了。”
桑生微微點了點頭:“替我們,給凈侯帶好吧。唐少俠這幾天,沒說什麼吧。”
童悅輕輕地搖搖頭,道:“沒說什麼,看樣子,他是想把自己的心事兒埋起來。”
桑生笑道:“埋起來好,就這樣,自己也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時,便把一切斬斷,於誰都好。回去之後,您借王示的名義,再向唐少俠道一聲謝吧。”
童悅點頭,道:“我都知道。往後,這些事兒,我也不會再同你說了。到京城,還有一座獅子寨,你是見過的。倘若遇到了他們,你雖怕,只說我就在附近,他們不會傷你的。”
桑生笑道:“您不給我們留個印記兒么?”
童悅輕輕地搖搖頭,道:“我眼前,將有大戰,隨身的兵刃不能給你。除此之外,我又身無長物,能給你什麼呢?”
桑生望着童悅的雙目,問道:“也不用什麼東西,您寫個字兒就行。”
童悅笑道:“他們那一寨的人,捆一塊兒沒有你一個人認得字兒多,我寫字他們也不認識啊。”
桑生跟着笑道:“如此蠢物,我倒是不怕了。”
童悅神情漸漸地肅穆起來,道:“你可別這麼想,別回頭,仗着自己有幾分機靈,覺得能把人家算計了,結果倒把自己搭進去了。要知道,你現在可不是自己一個人了,你身上的擔子,可是重得很,如今這內憂外患,你便是真有心思剿匪,也不是在這個時候。”
桑生鄭而重之的點了點頭。
她也不想去招惹一群土匪,她現在要做的事兒多了。雖然,她還不知道,回去之後,具體能做些什麼,可是,不管要做什麼,總是要先見見三願、靖王他們。
童悅輕嘆一聲:“你雖點了頭,我卻不敢信,你等着,我先去囑咐囑咐玉墨,叫她管着點你。”
桑生微微一笑,繼續吹着江風,手裏拿着絲線編織擋住了本身玉色的紅翡鐲。
上船的第一日,她便把紅色的絲線,又換成了黑色。這三個月,所有人都得放棄那些紅艷顏色,只許用黑白灰等色。三個月後,除卻素衣的之後,顏色可以放寬一些,不過,卻只能用藍、青、棕等色,最艷的也不過是杏黃水碧這種。想要紅艷一些的顏色,只能夠等明年立春才可。
也就是說,三個月後,錦絲華堂,縱然開張,也沒有什麼貨物是可以賣的。
為了這件事,她們一行人,在一起,商議了幾回,才將花樣重新定了配色。
至於花樣么,便是當初給時里正預備下的那些。
不過,也讓玉墨、徐妙錦、姚妙羅幾個人重新做了添改。就這樣,桑生既沒有違背當初與時里正的約定,也為錦絲華堂,弄出了新的花樣兒。
想到時里正,桑生的心裏不由得起了一絲憐憫:
這個人,有些算計,也算計過她,不過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有算計成功過。此番自己回去,帶着王桂笙所支持的人力、物力回去,便是與時里正翻了臉,最多也不過就是把這些日子的房錢還他一些,自己正好將之前的花樣子,也要回來。
時里正在京中的玉錦坊,名字貴氣,其實所賣的都是些大路貨。如果不是時里正相識,桑生兩世為人,周圍人都沒有用過玉錦坊的織物。
王府,他還夠不上。紅香樓,他也夠不到。
這樣的綉樓里,並沒有能夠在原有基礎之上創新的花型的綉娘。倘若斷了自己這邊的供給,先軟下來的,一定不是自己這邊。
想到此處,桑生的心裏,不由得有些得意。
如今看來,皇帝駕崩,於李桑生、於錦絲華堂,都並不是什麼壞事兒。
三個月沒有新的花樣的玉錦坊,在三個月後,配不出漂亮的素色花樣,與自己這個新開的錦絲華堂便在同一條線上。
更何況,自己這邊,還能搭上王府。
桑生越想越覺得前途光明。對於牛頭所說的那一場滔天大禍,都暫拋腦後。反正,那也不是眼下的他所能阻擋的了。
皇帝都死了,她又有什麼辦法讓時光倒流么?
她能讓新君不改元,依舊還用之前的紀年,以求瞞天過海么?
似乎也不是不行,不過聽着挺玄的,她眼下,能搭上靖王那邊,已經不錯了,新君,那是她所夠不上的。
不對,自己這幾日,一直在船上,沒有外界的消息,登基的是安王、還是靖王?倘是靖王,此時的三願已是皇妃,自己便搭不上這條線兒了。
搭不上靖王,自己的錦絲華堂,依舊能順利地開張盈利么?
也許能吧,畢竟,有着王桂笙的鼎力支持,一個時里正,總還是能斗得過的。
想到此處,桑生又放下心來。
到了晚上,眾人與童悅還有唐子方擺宴告別。轉天白天,兩艘船的隊伍,便只剩下一艘。
江上風順,最多再有兩日,便可回到京郊的小屋。
可是,此時的桑生卻不知道,回京的路,還很遠很遠。在獅子寨上,又發生多少的波折,讓她無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