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015
“王語嫣,我要殺了你!!!”
肖琳琅歇斯底里的尖叫聲,突兀地在曬穀響起。
她的話音未落,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驟然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他雙手插兜,淺淺叼着一根旱煙,在飄渺的煙霧中睨過眉眼,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被陳昊抱在懷裏的女人。
淡漠冷然的眸子,暗含殺意。
陳昊仰面,對上顧文兵的視線,頃刻間如墜冰窟,徹骨的寒意從背脊一點一點往上爬。
他想去捂住肖琳琅的嘴,讓她別喊了,然而此時的肖琳琅更像是一頭失控的野獸,深眸里一片駭人的猩紅。
她雙手握拳,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向地面。
砰砰砰!
敲着敲着,突然仰面狂笑了起來,嘴裏的血水混着淚水、吐沫在空中四處飛濺:
“還有你!顧文兵!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們!!!”
才說了一遍,立馬就被陳昊捂住了嘴。
一旁的顧支書聽到她瘋言瘋語要殺自己的兒子,眉頭皺了皺,心裏原本的那點同情霎時消失殆盡。
他大手一揮,厲聲喝道:
“給我拖下去!關牛棚一個月,好好反省!!!”
這天傍晚。
王語嫣去院子裏收衣服時,餘光瞥見院門框處半倚着一個男人,大長腿隨意地搭在門檻上,整個身子斜對着院子,看不見臉上的神色。
“顧文兵?”
遲疑了半響,王語嫣終究還是開口喊了一句。
聲音已經飛向半空,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最近好像每次見他都是直呼其名,沒有加“同志”二字。
幾乎是聽到聲音的瞬間,顧文兵霍然側目看了過來。
眼眸漆黑,唇角輕扯着。
夕陽的餘暉斜斜地照了過來,落了幾道痕迹在他臉上。
看起來有幾分不真實。
似乎過了很久,實際上也不過幾秒的光景。他抬腳緩緩走了進來,在距離她還有幾步時停了下來。
王語嫣想起他多次的幫忙,垂下眸子,開口問道:“你過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
“也沒多久。”
他的語氣很輕,低頭把煙掐滅,片刻后,又緩慢地掀起眼皮,與她的目光對上:
“你會不會……覺得我做事很殘忍?”
嗯?
王語嫣收衣服的手定在半空中,反應有些遲鈍。
所以,他這副樣子是因為怕她介意?
她認真地看向他,眼裏帶着笑意,斬釘截鐵道:“不會!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昨晚要不是他來的及時,她說不定就被……
想起那張浮腫的臉和難聞的酒氣,她秀氣的眉頭不自覺地微微一蹙。
顧文兵剛鬆了口氣,但很快就察覺到她的不適,他眉心一擰,立馬上前走了一步,關切地問:
“怎麼?不舒服?”
王語嫣強行壓下心頭的噁心,:“沒事,我們出去聊吧。”
聽到這話,顧文兵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喜,他眉梢挑了挑,輕輕說了句:“好。”
腦海中閃過實驗室的那一盒盒種子,王語嫣踢了一塊腳下的石子,看似隨意地問道:“村裡現在種的水稻畝產有多少?”
顧文兵沒想到她突然問這個,怔了片刻后回道:“三百斤左右,怎麼啦?”
王語嫣突然就笑了起來,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小袋雜交水稻的種子:
“這是下鄉時我爸給我帶的新品種,畝產聽說能翻番,你要不要試試?”
實驗室的種子不止這些,她怕拿的太多,解釋不出來。
顧文兵眼睛一亮:“翻番?那就是畝產六百斤!”
王語嫣笑着點點頭,實際上這批新的雜交水稻種子畝產可以達到一千三百斤以上了。
“這些種子培育的秧苗大約可以插三分地,到時候把這塊地的稻穀都用作明年春耕的種子,來年整個千水溝的產能就可以翻上一翻。”
這樣,他們以後就再也不會缺糧了。
顧文兵接過種子,仔細地查看了一番,只見一粒粒種子外殼略帶不均勻的黃褐色,比他們現在種的稻穀顏色要深一些,形狀也有些不一樣。..
突然,他眉頭一皺,定定地看向旁邊的王語嫣:
“村裏的稻田不是做了秧田,就是種了稻穀,這會兒,沒有閑田了。”
晚風徐徐撩起王語嫣青絲般的烏髮,她陡然側過臉來,帶着成竹於胸的自信,目光灼灼地對他說:
“這個不難,可以旱育秧苗。”
“旱育?”
想起不知前幾日不知從何而來的冰泉水,再看了看手中的種子,還有她適才脫口而出的詞語——“旱育”。
顧文兵的目光落到了眼前那抹嬌俏的身影上,漸漸有些深邃。
但只是眨眼間的功夫,立馬恢復了神色。
王語嫣笑着說:“旱育就是放在地里種的意思,等秧苗長好了再插到水田裏。”
“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三十天左右。”
“好!我一會回去就翻地。”
種子送了出去,王語嫣心情似乎愉快了許多,腳下的步子也跟着輕快了起來,這時,不知道從哪裏衝過來一條黑狗,追着一隻小雞打打鬧鬧地朝這邊跑來。
王語嫣從小怕狗,看見這一幕腳步立刻頓住,身子不由地一顫。
顧文兵的氣息突然籠了過來,伸手輕輕將她拽到身後,高大挺拔的身軀如山峰一般擋在了她的身前。
“狗也怕?”
他淺淺的輕笑聲隨風飄來。
王語嫣眼眸閃動,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輪廓,臉色莫名一紅。
直到雞和狗都跑遠了,他才轉過身子,垂眸看着她。
她瓷白的皮膚透着好看的紅暈,從小巧的鼻尖一直蔓延到乾淨漂亮的鎖骨,少女的透亮和美艷就那樣撞進顧文兵的眼中,他的唇角漸漸上翹,低聲問道。
“手,還疼嗎?”
王語嫣搖了搖頭,心裏莫名有些慌亂,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先回去了。”說完也不待他回答,蹬着小腿往知青院跑去。
跑了幾步,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一回頭便見顧文兵靠在一棵紅棗樹上盯着她笑。
王語嫣驀地轉過身,心下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氣,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到院門口的時候,恰巧與陳昊迎面碰上。
他手裏拎着兩隻盛滿水的水桶,在看到王語嫣的瞬間,陳昊的眼神迅速冷了下來,但終究什麼也沒說,提着水桶往牛棚方向走。
這幾日,上工前陳昊都會早起提水將牛棚沖洗乾淨,晚上再沖洗一遍,然後打水給肖琳琅洗漱。
有一天半夜裏,下起了瓢潑大雨,他突然發瘋似的衝進月亮灣那戶人家裏,將酒鬼揍了個半死。酒鬼的胖媳婦王婆子叫來了村民,對他拳腳相加,再次把大綁地押回了千水溝。
他垂着頭站在雨里,身子微微下彎,肩膀劇烈地抖動着。
雨越下越大,像是帶了無形的力量,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身上,少年的一身傲骨,好像被人打碎了,揉進了污穢的污泥里。
自那以後,他每天都沉默寡言,一個人不說話,安靜地坐在一個地方。曾經的桀驁不羈、弔兒郎當再也看不見了……
王語嫣看着這樣的陳昊就覺得心裏特別難受。
她想問他:
你真的了解肖琳琅嗎?
你知道她背後都做過什麼嗎?
你,值得嗎?
但跟一個沉浸在好對待陳昊吧,也不枉少年的這一腔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