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腌臢事
谷祥雨替他把了一下脈之後,也就不管他了,自己拉了一張凳子往大殿裏頭一坐,不知不覺地坐到了天黑。
他沒有點蠟燭,窗戶被風吹開,他也沒管。
直到湯英領着一個內侍過來,疑惑之後,摸黑進來,低聲吩咐那個內侍點了四盞蠟燭,然後湊近谷祥雨。
“掌印,您該用膳了,還有您的平金蟒袍已經在趕製好了,要不要現在去試試?”
谷祥雨動彈了一下,只覺得四肢僵硬。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酉時。”
谷祥雨站了起來,剛出去就碰到了過來的太子。
谷祥雨剛行完禮,太子就一個眼神示意,示意湯英跟其他人退下。
只剩下他們兩個之後,太子平靜地看了谷祥雨片刻,然後直接湊近,上手捏了捏他的肩膀,關心道:“怎麼穿的這般單薄。”
谷祥雨:“謝太子體恤,無礙的。”
太子將身上的風衣解下,給他披上,“外頭風大,多少注意一點,谷掌印,您就先回去吧。”
谷祥雨牽動了一下唇角,再次欠了下身,“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谷祥雨剛走,太子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了。”
谷祥雨停下,回頭。
太子站在門口,道:“明日本太子要親自提審尊親王,你跟着一塊兒去吧。”
“……好。”
太子靜默地看了他片刻。
“你跟……宋止戈到底是什麼關係。”
谷祥雨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但想想,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發乎於情,共赴過雲雨。”
太子聽了,神情十分的莫測,探討一般,說了一句:“為何……能做出這種事來?”
谷祥雨笑了。
“人這一輩子,難免有失儀態的時候。”
太子的眼底劃過一抹暗色,然後轉身,進了大殿。
谷祥雨回去之後,乖乖吃了飯,吃完就早早睡了,一大早的精神還算是不錯。
湯英小心地拿過那件平金蟒袍,要伺候他穿上,谷祥雨卻直接接了過去,要自己來。
他能接受別人的照顧,卻不想接受別人的伺候。
湯英無奈,只能由着他了。
這平金蟒袍以黑色打底,續衽鉤邊繁而不雜,四爪蟒嵌入其中,似是盤踞着一塊兒韌木。
衣薄而疊,裁剪服帖。
谷祥雨站在那裏,頸如蝤蠐,鼻膩鵝脂,帶着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
湯英看着,滿意的不行。
太子派人過來,來人都免不了朝着他多看了一眼。
典獄司常年都泛着一種淡淡的血腥味兒,谷祥雨聞慣了,不然的話還真壓不住那種反胃的感覺。
太子這樣溫潤的男人,對這裏明顯有些不適應,一進來就皺着眉頭,用食指抵了一下鼻子,覺得沒什麼作用才放下了。
時隔多日,谷祥雨再次見到了宋止戈。
宋止戈的骨相優越,即便臉上全是血污,也有一種戰損的美感,他在看到谷祥雨的一瞬間,漆黑如墨的瞳孔霎時一亮。
像是一團火,在他的瞳孔里燃燒着。
但隨即,他便注意到了站在谷祥雨一側的太子,一時間情緒萬千卻默不作聲。
太子示意獄卒給谷祥雨看座,谷祥雨也沒有半分的拘謹,就這樣坐下了。
太子朝着司獄士問了幾句,兩人有答有應。
谷祥雨就這麼坐在那裏,眼睛放在自己該看的地方。
從谷祥雨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太子的下顎線。
那下顎跟宋止戈像,像到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一晃神的功夫,幾乎讓他認錯了人;也不像,因為他一眼就知道,這下顎線不是宋止戈的。
谷祥雨又想到了《小王子》裏狐狸說的那句話。
它說……
“你看,看到那邊的麥田了嗎?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麥田無法讓我產生聯想,這實在可悲。”
“但是,你有一頭金髮,如果你馴養我,那該有多麼美好啊!金黃色的麥子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喜歡聽風在麥穗間吹拂的聲音……”
……
狐狸在小王子走後,在看到金黃的麥子的時候會不會覺得難過?
谷祥雨看着太子的下顎,目光溫柔到近乎悲憫。
谷祥雨正想的入神,鐐銬的碰撞聲打擾到了他,他看過去,對上的是宋止戈惶恐的一雙眼。
為什麼……
為什麼谷祥雨會這樣看着一個男人?
宋止戈悲痛到無法呼吸。
他從來都不敢在谷祥雨那裏奢望的東西,為什麼谷祥雨能輕而易舉地給了別人。
宋止戈眼裏甚至帶着煞氣,谷祥雨甚至被他看的頭皮發麻,直冒冷汗。
宋止戈拖動着鐐銬,朝着他走過去。
看管他的司獄卒厲聲呵斥:“你要做什麼!”
太子扭頭,跟那個司獄士也看了過來。
明明是一個被鐐銬鎖住手腳,鎖鏈穿透一側琵琶骨的男人,那在沉默中近乎發瘋的樣子,像一隻盯着獵物的凶獸,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太子不着痕迹地後退了一步,然後給那幾個司獄卒一個眼神示意,谷祥雨眼一緊,沒有來得及阻止,那幾個司獄卒就已經掄着鐵棍,朝着宋止戈夯了下去。
宋止戈也不躲,反抗都沒有,一條膝蓋重重地跪下,喉嚨里嗆了一下,濃稠的血從他的嘴角出來。
一雙血絲通紅的眼卻還在看着谷祥雨。
已經起身的谷祥雨僵硬地別了臉。
宋止戈壓不下情緒,只能脖子僵硬地垂下眼,不再看他。
太子不着痕迹地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看了一眼,然後吩咐道:“將尊親王先帶下去。”
宋止戈自己站了起來,拖着鐐銬,回了牢房。
谷祥雨瞳孔微顫,控制不住。
“怎麼,”太子伸手過去,去碰觸他的臉,“嚇到了?”
谷祥雨直接躲開。
太子微慍,隨即又覺得好笑,覺得他一個閹人,居然跟個女人似得,想着給一個男人守身如玉。
但他看着谷祥雨,卻笑不出來。
常年不見什麼光的牢房裏燃着蠟燭,谷祥雨站在那裏,燭光打在他的臉上,溶金一般,竟是有些耀眼,一雙眼清明至極,卻不具備一絲一毫的攻擊性。
太過容易讓人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