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涯,未眠(二更)
她下意識的就揚起一把溫泉水甩了出去。
領頭的黑衣人一時不備,花了眼,揮空了刀。
而姜醒當即就趁着片刻機會,自溫泉中迴旋而上,又濺開大半水花,濕了一眾黑衣人,緊接着破窗而出。
若非她沒有出手見血,黑衣人都懷疑她不曾受制於功法的反噬。
“追!”反應過來的領頭人一聲令下,一眾人緊隨其後。
但沒人注意到,走在最後的黑衣人,沒有跟上去。
*
赤着足,衣衫單薄的姜醒跑的不快,可是利用地形和她擅長的反跟蹤,還是幾次甩開了這群黑衣人。
“老大,沒找到。”
“這邊也沒有。”
“沒找到人。”
“老大……”
林間的空地上,黑衣人頭子聽着手下帶回來的消息,面巾下的臉色愈加陰晴不定。
“給我找!她只是個沒了內力的女人,一定要找到她,殺了她!”黑衣人頭子的拳頭捏的咯咯作響,眼神里瀰漫著濃重的殺氣。
“老大!快看!”有人大喊一聲。
頭子偏過頭定睛一看,是姜醒!
他抬起手腕,另一隻手輕輕一扣,輕疾的弩箭“嗖”地射了出去。
遠處的純白人影輕微晃動,但他們知道,這是弩箭射中了!
“給我追!”黑衣人頭子又露出了那種志在必得的表情,似乎姜醒的命已私探囊取物般容易得到。
黑衣人們湧向了姜醒所在的地方,落在最後的黑衣人又倒下了幾個,但沒人發現。
天寒地凍,傷口的血易凝結,這是好事,只是皮膚破開了口子,寒氣更容易入體,這就不是什麼好跡象了。
有人想到了這點,於是黑衣人減少的速度突然就增加了。
姜醒逃出林子,來到一片曠地,這裏有一座落雪的院子,它就建在結冰的湖泊上面,看起來遺世而獨立。
姜醒是被撫琴聲吸引過來的,與曲子無關,她是單純被撫琴的人吸引過來的。
這種撫琴的手法,多年來,她只見到過一次,也只知道一個人。
——羅生門主。
今夜的一切,都是一場豪賭。
顯然,她賭贏了。
察覺到體內真氣漸漸平順下來,內力恢復。
姜醒反手就拔掉了肩上的弩箭,順手一箭就結果了追上來的黑衣人頭子。
她的步子走的有點慢,不疾不徐,卻難掩綽約風姿。
踏着新雪,她走上了掃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木橋上的路。
傍晚才落了雪,現在就有了掃開雪的路。
這條路,怎麼來的,答案顯而易見了。
用了一盞茶的時間,姜醒才慢慢悠悠的走進了半闔上的透着燭光的房門前。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姜醒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
而後,門“吱呀”一聲就開了,映入眼帘的就是燈火闌珊處,燭影明滅間,坐在古琴后,正面對着姜醒的端方君子。
“原來是你啊,”姜醒的反應很是平淡,無悲無喜,無驚無怒,彷彿她一點不在意眼前這個人,就是與她多次交鋒而不落於下風的羅生門主,“姬塵。”
羅生門主,本名姬塵。
“呵呵。”姬塵輕笑了兩聲,伸手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苦清茶與她,“別這樣,你知道怎麼稱呼我的,未眠?”
見姬塵倒了茶,她上前幾步,自他的案幾一側執起那杯苦清茶,對照着燈火輕輕擺弄:“你說,這杯茶里是不是讓你下了什麼東西啊?也許是那種我喝一口就沒命的那種?是么,無涯?”
姬塵,字無涯。
“未眠怎麼這麼想我,”姬塵又倒了一杯給自己,抿了一口,“你看,我可有異樣?”
姜醒注視着姬塵,眸中疊影重重,明暗交雜:“我並不在意你會不會在杯中下藥,而非茶中,最多不過同歸於盡罷了。”
兩人對視的間隙,又是幾個回合的交鋒。
姬塵的笑容放大了些許:“未眠公主神機妙算,想來現在這一批刺客已盡數被斬殺了。”
姜醒的親衛不曾被迷香放倒,他們都是按照頂尖刺客的要求培養出的親衛,是以這批黑衣人才根本不知道情況就已去見了閻王。
“不及無涯門主,對人下手,連上等迷香都用不起,這等劣質玩意兒,倒是刺鼻之極。”姜醒反諷一句,順勢坐在了一側軟座上。
“這不是知道你有謀划嘛,還可以省點銀子給未眠買茶吃不是?況且這不是還幫你考驗了你那幾個親衛的忠誠么?”姬塵熟稔的語氣彷彿他們真的是無話不談的知己一般。
但雙方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層假象而已。
他們可都想着怎麼殺死對面那個披着人皮的人面獸心的禽獸呢!
姜醒的親衛就在庭院外圍守着,姬塵不敢動手;姬塵在茶里下了葯,姜醒不能動手。
“也就你這般不要臉的,才說得出這種違心的話。羅生門在巽國的分支,每年都有當地上等的苦清茶葉上供。你的待遇可是比各國皇帝都要好,省下來的銀子不知道幹什麼齷齪勾當去了。”姜醒摸着茶杯,緩緩飲下,但茶,已然涼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他的聲線似乎也隨着琴聲清雅了不少:“說起來,未眠還不知道那批刺客是誰派來的吧?”
“我知道乾宮裏的那一批是你的人。”姜醒避開姬塵挑起的話頭。
“刺客是坎國使團留下的。”
“乾帝參與了乾宮的刺殺。”
“關於你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乾帝受制於你,他是你的傀儡。”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始終遊離在兩個話頭,不曾相交。
“錚——”
突的刺耳琴聲截斷了兩人的短暫交鋒。
“未眠,”姬塵將煮好的新茶取下,示意姜醒遞杯沏茶,“那場大火燒毀了連綿的樹木,烤焦了十數畝的土地,親人背井離鄉、天人永隔,你還記得嗎?未眠?”
姜醒握着茶杯的手指忽的一緊,眸中驚現的濃烈殺氣又被壓下,她摩挲着茶杯,終是接下了姬塵的話。
“你知道啊,我以為除了他們無人知曉呢!”她自嘲的笑了,“怎麼,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要挾我么?”
姬塵的話,說的很簡潔,如果姜醒忘記了,她根本就不會反應過來姬塵在說什麼。
但她記得,還記得清清楚楚。
她記得,那天夕陽正好。
她記得,那天有人血濺瓦牆。
她記得,那天月光下陰冷的眼眸。
她記得,那天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她記得,她什麼都記得,點點滴滴的細節,一絲一毫都不敢忘記。
她很怕,她怕她自己忘記了,那樣的話,她就是沒有歸途的人了。
即使常常在噩夢中驚醒,額間冷汗涔涔,輾轉無法入眠。
她沒有忘記,她不敢忘記。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誰,她不敢放縱自己沉湎,這是她以“未眠”為字的真正含義。
只是她不曾想到,姬塵居然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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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