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當時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

那天我都不記得怎麼走下來的，暈暈乎乎的回到前院奶奶家，暈暈乎乎的想着，原來我小時候，一直是踩着別人的墓碑……

後來我仔細看過，那兩塊墓碑上刻有年份，是清朝的，看名字是一男一女。我覺得很受衝擊，畢竟我見識過的侮辱死去的人的例子，也就是岳飛墓前跪着的秦檜夫婦，聽說不少遊客會故意啐那兩個石像，但是跟那兩個罪有應得的人比起來，那兩個陌生清朝人所經受的……

當然，我完全相信我奶奶不是惡意，因為她字都不認識，最大的侮辱不必出自惡意，是荒蠻。她只是覺得那口廢井很適合改個旱廁，那兩塊石碑很適合架在上面，僅此而已。就像爺爺那些藏書很適合點爐子，很適合扔給孩子疊紙飛機一樣。

也就是從那以後，我開始慶幸我爺爺連個石碑都沒有。而且決定，如果我死了，我什麼都不要，就把我燒成灰找個風口揚了，如果有錢，就找個風景好的地方揚了。什麼都不必留下，有時候和活人爭地，死人會死得很慘。

從那以後我也再沒有用過奶奶家的廁所，四年級的時候我忍不住跟我姐說了一嘴，因為覺得應該做點什麼，我說那兩個墓碑正好有字那面朝上讓我看見了，有可能是他們最後的掙扎，讓別人知道，他們從前也和我們一樣，是有名姓兒的人，這也是和我的緣分。

誰知我姐早就注意到了，畢竟她比我早兩年識字呢，她當時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我，說：“你可真能想，虧你還是在這裏長大的，還緣分，有字那面是故意朝上的，為了防滑！不然為什麼每次下雨你還能穩穩地踩在上面？”

哦……這就是為什麼乾淨又安全了。

我奶奶真的是我見過的把實用精神體現到極致的人了。

我出來的時候，從堂屋的桌子上抽了幾根香放在衣袋裏。房后的籬笆牆已經東倒西歪不成樣子了，那棵老槐樹也砍掉了，顯得很空曠，地上堆着些碎磚爛瓦和一些生活垃圾，原本的那兩個石碑已經不見了，枯井也填了，想來也是，廢棄的旱廁有安全隱患，為防止小孩掉進去填掉是對的。

我想，那兩塊石碑是不是填井用了。

嘆了口氣，我在地上搓了個小土堆，把三根香點燃插在上面。想了想也真沒什麼可做的了，轉身又回到前院。

老家的葬禮繁複又沒味兒，奶奶和兒媳們的關係都不好，她娘家和她同輩的都去世了，所以現場基本感受不到什麼悲傷的氣息。親戚們似乎把這當成一場聯絡會，大家吃着花生瓜子聊着近況，還有人問我那個準備在這裏蓋新房子的堂哥什麼時候辦喜事。我和我姐也跟父母聊了一會兒，弟弟因為工作明天才能趕到。

中午開了席，我們和父輩被擠到房裏的兩張桌子上吃，大伯娘毫不避諱的說起了下半年兒子蓋新房娶親的安排，還高聲說，房子裏這些個東西收破爛的也不會要的，沒有金屬塑料，全是破爛的老木頭。說等喪事辦完，他們還得把這些東西收拾出來，現在也不讓點火燒了，都不知道弄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