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世界失序
若素獃獃地說著,微微蹙着的眉頭間是細密的冷汗,她在發抖。
她用指甲摳着掌心,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趙耀遞給若素一條羊絨披肩,這條羊絨披肩是趙耀在意大利的一個買手店挑回來的。
卡其色暗花,低調不張揚的圖案,柔軟的觸感,披肩是能給人安全感的東西。
果然,若素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擦擦眼淚,直了直脊背,“對不起。我一直在失態。”
趙耀說:“沒關係,在這裏你可以隨意釋放。”
若素手摩挲着羊絨披肩,緩緩開口:“筱東的妻子和我,我們兩個本應該是天敵的女人。
居然坐了下來,甚至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我想,不管怎麼樣,我是應該道歉的那個,我被蒙在鼓裏,並不代表我的存在是對的。
於是我跟筱東的妻子說了一句對不起。
筱東的妻子流着淚搖了搖頭,‘我不能阻止我的丈夫奔向比我更好的人。
如果不是婚姻,我才是你們感情的第三者。
我曾經嫉妒過你,恨過你。
我甚至想過老套的劇情。
我的能力足夠將你逼到山窮水盡,讓你身敗名裂,不得不永遠離開我們的生活。
我讓人調查你。
你不是我想像中的人。
你明亮,坦蕩,不媚俗,不驕縱,你對愛情忠誠。
甚至你還懷着對愛情最基本的盲目。
盲目是現代人已經消失的品質。
多少人的愛情放在天平兩端,精確到分毫,唯恐自己付出的沒有得到的多。
你不一樣,你的赤誠善良,打動了我。
當然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如果我動了你,我的愛人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
我沒有那麼蠢。
雖然我每天都體會着一個女人最切膚的疼痛,那就是愛的人一點都不愛自己。’
這時她的電話響了。
筱東的妻子起身要走,她戴上墨鏡對我說:‘我們這邊生活的圈子裏,完全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和筱東共同生活過的房子,車子,還有存款我就不收回了。
應該暫時夠你的生活。
能給的,我都給你了。
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其餘的,你也不要想了。
明天早上九點,你可以來送筱東最後一程。’”
趙耀靜靜地聽着兩個女人的對話,他相信這些對話都是真的。
從來難為女人的都是女人,但真正能了解女人的,還是女人。
她們在共同深愛的男人死後,面對面坐了下來,隱忍而平等地對話。
尊重自己,也尊重別人。
若素繼續說:“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走進殯儀館,看到了躺在一堆鮮花中的筱東。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的腿軟了一下。
一個人扶住了我。
是筱東的妻子,她面無表情地說:‘你只能以朋友的身份悼念。
今天在場的人有很多。
注意控制你的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開完的追悼會。
我看到大屏幕上播放的筱東和妻兒的溫馨畫面。
我猶如萬箭穿心。
我的心落入深井中,暗無天日。
我甚至沒有資格痛哭。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追悼會現場。
如行屍走肉般打車去了機場,從機場直接來了您這裏。”
趙耀說:“你想結束這種痛苦,所以尋求幫助對嗎?”
若素搖頭,“不是。
因為這只是其中一個關於筱東的秘密。
我在找尋筱東留在家裏的東西的時候,發現了他電腦里的秘密。
他在境外用我的身份開了賬戶,賬戶中有一筆天文數字。
甚至在他出事後,還有兩筆巨款進賬。
他說過要帶我移民,我以為他是為了我們移民的事在存錢做準備。
雖然筱東的妻子說這些財產都是我的,不會要回。
但我心裏不安,拿着人家夫妻共同的財產生活,我覺得不齒。
我想將所有的財產清點打包一個數,匯給她,我和筱東之間的聯繫也就徹底地斷了。”
趙耀沒有想到若素會這樣做。
“你把所有錢都還給人家,你的生活怎麼辦?”
若素說:“人都沒了。拿着這些錢只會讓我痛苦。
我有手有腳,有學歷,這麼多年也沒有停止學習,重回職場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生活肯定不能跟之前的相比,但我用我自己掙來的錢,心裏踏實。
小三這個身份,無論打着任何真愛的幌子,都是可恥的。
我要重新開始生活了。
和過去徹底告別。”
趙耀說:“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勇氣。”
若素說:“但是我面臨抉擇。
就在我清點財產的時候,我發現了筱東境外的醫藥公司涉du的事實。”
趙耀驚訝:“涉du?”
若素慘笑,“是,我是學金融的,有很多同學在國外。
我賬戶上的大額天文數字,就是洗乾淨之後的錢。”
趙耀說:“你有舉報的想法?”
若素說:“我想舉報。但之後的結果,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
我舉報之後,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僅會接受層層盤問和調查,而且我一定會受到所有人的指指點點。”
趙耀實話實說:“這是一定會經歷的過程。”
若素說:“第二點。如果我舉報,我將毀了筱東的名聲,毀了筱東國內乾淨的生意,同時也毀了筱東的妻子和孩子們。
他們會背着嫌疑人家屬的身份生活。
我一旦邁出舉報那一步,我的母親,我的親友,筱東的生意夥伴,筱東的父母,妻子,孩子要共同承擔我選擇的後果。
我要改變的,是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的人生。”
趙耀問:“如果不舉報呢?”
若素說:“我將帶着這些秘密繼續生活着。
但我每一天都要受到自己良心的拷問和折磨。”
若素的話語裏帶着慘烈的哀傷。
趙耀說:“看過《失明症漫記》嗎?”
若素點頭,“看過。
您想說從眼盲到心盲的距離並不遙遠。
您勸我不要做看得見的盲人。對嗎?”
趙耀說:“我不是勸你。
怎麼做都是你的權利。
你能看到的是面前這些人的人生,還有更遙遠的人的人生。
你以為的,是小世界內的失火,不是大世界的失序。
一束光照進塔里,塔里的骯髒齷齪被照了出來,這束光就有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