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潘子梧智收死士 莫護跋逃出生天
就在潘鳳以為士仁想要先下手為強殺死自己,掏出匕首打算拼個魚死網破的時候,卻聽見士仁在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功曹小心,有人來了。”
潘鳳愣了一下,隨即想到,自己先入為主,把士仁認定成是個叛徒。可是士仁就算要叛逆,那也是二十六年以後的事情了。起碼現在,他是既沒有動機,也沒有機會的。
靜下心來,潘鳳也聽到了馬蹄聲中夾雜了許多人喊殺的聲音。不多時,便見到一個渾身血污的少年,往這邊跑了過來。
但見這少年光着上半身,身上滿是傷痕,只有腰間繫着一條粗麻布,裸着雙足。手腕、腳腕上都繫着鐵鏈。他披散着頭髮,渾身臟污,而且受傷不輕,但動作卻矯捷無比。
這少年身後,還有七八個人策馬而來,這些人各執鐵鏈、鐵尺、棍棒等物追了上來。那少年雖然敏捷,但人力怎能與馬力相抗衡,頃刻間就騎馬將他圍住。
“他媽的,老子讓你跑,你跑,你再跑啊?”
其中一個疤臉男子神色兇狠,當即拿出馬鞭,狠狠地往那少年身上抽去。
那少年雖然想要躲閃,但被一群人騎馬圍在中間,哪裏躲閃的過?啪的一聲,傷痕纍纍的身體上又出現了一條鮮血淋漓鞭痕。
“茅老八,別把他打死了。”
為首的那男子渺了一目,形容一般的凶戾狠毒。他的馬前還掛着幾顆血淋淋的人頭,這些人頭面目猙獰,顯是在死前遭受到巨大的折磨。
疤臉漢子聽老大這麼說,咧嘴一笑道:“小子,這下可有你的苦頭吃了!你這小胡狗一連跑了三天三夜,帶累的老子們也三天三夜沒睡覺。這次若不讓你褪一層皮,老子也不姓茅!”
說罷,疤臉漢子手中的馬鞭就如同雨點一般的落了下去。
那少年身上頓時綻開了一朵朵的血花,馬鞭子打的他滿地打滾,但他口中兀自嘴硬。
“你打吧,打吧!只要不打死我,我有朝一日就要帶着我的族人,殺光你們這些漢人!”
“他媽的,老子就打死你又怎地?左右不過錢罷了!”
茅老八聽他嘴硬,不由也是大怒,下手更狠。方才他鞭子抽下去,手腕便往起一抬,這樣鞭子雖然一甩便是一條血印,但究竟是皮肉傷,看着雖然恐怖,但不過就好。
可現在他是當真動了殺心,不再抬動手腕,那便是鞭鞭到肉,打的血肉橫飛。
那少年初時還能詈罵叫喊,但隨着鞭子毫不留情的落下,聲音卻越來越低了。直到後來,不管茅老八怎麼打他,他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住手!”
那領頭的渺目男子急忙喝止了茅老八。茅老八急忙停手,卻見那少年還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連呼吸帶來的身體起伏也沒有。
“韓六,去看看他死了沒嗎?”那渺目男子又向一個長得賊眉鼠眼的矮小漢子吩咐道。
“知道了,老大。”名為韓六的那矮小漢子一下子便跳下了馬,看他的姿勢倒活像一隻猴子。
韓六手拿鐵鏈護住胸前,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少年身旁。伸手在他口鼻處探了探,發現確實沒有呼吸了,便回頭說道:“老大,已經沒氣……呃!”
他話說到一半,卻見那少年忽然跳起,用手上的鎖鏈勒住了韓六的脖子,喝道:“快讓開路,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在這!”
圍困少年的一幫人都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那渺目男子上前道:“放開韓六,我讓你走。”
那少年獰笑一聲,卻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漢人狡詐,若是我放開了他,你們豈有不抓我之理?”
茅老八大喝道:“放你娘的屁,你們鮮卑人素來言而無信,若是我們放開道路,你殺了韓六怎麼辦?”
雙方對峙半晌,士仁對潘鳳低聲道:“功曹,這是一個胡兒奴隸跑了,被這幫人抓回去了,與咱們並不相干,咱們還是走吧。”
潘鳳卻搖了搖頭,道:“不然,你看這胡兒多麼聰明兇悍,若能得他為咱們效力,這張闓自然是難逃一死。”
“可他是胡人,又不是漢人,就算你救了他,也不會感你的恩的。”
士仁低聲說道。
潘鳳點了點頭,他生活的後世,政府對於少數民族不可謂不厚。不光給予他們在教育、經濟、政治上的諸多特權,甚至還讓他們擁有司法豁免權。
可是這些卑躬屈膝換不來忠誠,換來的只有蔑視和自負。
來自那個時代的潘鳳,自然不會對胡人有什麼優待的想法。但也不會將之視為必須消滅掉的毒瘤。
“吾以誠待彼,若不成,則殺之為遲。”
潘鳳說完便從藏身處站了出來,往那群人那邊走去。
“慢來,慢來。幾位,有話好好說,何必喊打喊殺的?”
潘鳳堆出滿面笑容,走到了這群人裏面。
“你是幹嘛的?這沒你什麼事,快走快走,小心一會傷着你。”茅老八正不耐煩,便揮了兩下手,要把潘鳳趕開。
“哈哈,我是幹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是幹什麼的。”
“我們是跑塞外的奴販子。像這樣一個活着的胡兒,賣給關內大戶可得錢一千,若是抓不到活的,一個成丁的胡兒人頭也可到護鮮卑校尉府處換錢二百。”那渺目男子冷冰冰的自報家門道。
昔年,鮮卑檀石槐統一草原,在彈汗山建立王庭,向南掠漢,北拒丁零,東擊扶余,西破烏孫,全有匈奴故土,一度攻至倭國。
並且檀石槐還打敗了由烏丸校尉夏育,破鮮卑中郎將田晏,匈奴中郎將臧旻率領的三萬人馬。
檀石槐將草原分為三部,各置大人統領。後傳至柯比能,統一中部、東部鮮卑。雖屢次為公孫瓚等所破,但依舊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護鮮卑校尉府為了抑制鮮卑的發展,規定任何殺死鮮卑成年男子者,只要拿來他的頭顱,都可以來領二百錢的賞格。
同時漢朝是禁止以良人為奴的,而胡人則不在其列。世家大族以往就有掠胡人為奴之事,故而朝廷才設置護鮮卑校尉、護匈奴校尉等官。
今鮮卑勢大,護鮮卑校尉府就不再管制掠鮮卑人為奴的生意,因此往來的奴隸販子也多了起來。
這些奴隸販子既會自己去捕捉鮮卑人,也會與草原上的鮮卑頭人交易,若是遇見抵抗的,一刀殺了,帶上人頭,也能換些錢來。雖然是一幫亡命徒,但卻並不觸犯此時的王法。
“我們這些人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足下還是離我們遠一點的好。”渺目男子最後冷冷說道。
“哈哈,普天下做生意的人都盼望客人越多越好,你卻把客人往外推,真是有趣。”潘鳳哈哈大笑道。
“這小子不錯,我買了。”潘鳳指着那鮮卑少年說道。
“這位客人,你可別小看了他。這小子就是一隻養不熟的狼崽子,你可得當心他噬主啊。”
“一千錢,我買了他,出什麼問題,不與你相干。”潘鳳說著,從包裹中摸出一枚標重一兩的麟趾金來,遞給那渺目漢子。
那渺目漢子順手接過,看了潘鳳幾眼,哼了一聲,道:“有生意,某自然要做。”說著便招手喚來一個手下,拿出那少年的奴契來,交給潘鳳。
潘鳳接過,對那少年揮手,道:“放開他,你現在是我的了,跟我走。”
那少年看見潘鳳接過他的奴契,心想方才這麼些人騎馬才抓到了我,這次這些人把我賣了,我再逃跑便與他們無干。難道一個人我還跑不過么?
想到這裏,便將韓六的脖子鬆開,推到一旁。走到那渺目男子身邊,手一伸,喝道:“給我解開這勞什子!”
那渺目男子看了一眼潘鳳,見潘鳳點點頭,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中原向有些人以為:縱然是異族也不可奴役。便自以為是的買下這些奴隸,把他們釋放,可是那些被釋放的胡人只會落草為寇,甚至恩將仇報,卻絕不會對他們感恩戴德。
這些事情他見了太多,但這少年如今畢竟是潘鳳的所有物了,自己也不能一直鎖着他,而且一副鐵質鐐銬也是挺貴的。便取出鑰匙,解開了他的鐐銬。
那鮮卑少年脫去枷鎖,頓時覺得身上輕了十幾斤,大笑兩聲,推開渺目男子就往外跑了過去。
他跑的很快,雖然風吹在身上,方才的鞭傷都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心情卻很是不錯,因為一個有錢的漢人蠢貨,他又獲得了自由。
那渺目男子看見鮮卑少年逃跑,這種事所在多有,不過人已經賣出去,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了。便只搖了搖頭,便要離開。
正當此時,他卻忽然看見身旁閃過一陣黑影,他心裏嘲笑為濫好人的那個黑大漢子居然如一支離弦之箭一般的射了出去,幾步便攆上了那個少年,只一拳,便將那少年打暈在了地上。
“他奶奶的,原來這傢伙這麼厲害。”茅老八往地下吐了一口,讚歎道。
“走吧,此間事跟我們沒關係了。”渺目男子似乎意識到潘鳳非同小可,不想節外生枝,便招呼着手下趕緊離開了。
“功曹,你的功夫有這麼高啊!”
士仁從藏身處出來,驚訝的說道。本來二人商量的是若是這鮮卑少年逃跑,就讓士仁從藏身處出來把他擒住,沒想到他根本沒能跑出來,就被潘鳳給一拳打倒在地。
“哈哈,再怎麼說,某也是大將出身,兩軍陣前尚且來去自如,擒住這一小小少年,又何足道哉?”
“不過……這傢伙的身份,倒真是有些麻煩。”
潘鳳看着奴契上姓名一欄莫護跋這三個字,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比起這個名字,他的另一個名字更為人所知:慕容焉。此人乃是慕容鮮卑的始祖,曾經隨從司馬懿討伐公孫淵。他的兩個曾孫慕容廆和慕容吐谷渾,分別建立了前燕和吐谷渾兩個國家。..
看來潘鳳所預想的計劃要做變更了,此人絕對不能死。
雖然慕容鮮卑建立的前燕後燕北燕南燕政權都破壞了北方的安定,而且他們對待北方淪陷區漢人的態度極其惡劣,所謂“兩腳羊”就是自慕容鮮卑開始的。
但是他們的存在也遏制住了高句麗的發展。如果沒有他們的存在,四的中原王朝很難擊敗那個曾經挫敗過隋煬帝和唐太宗的海東盛國。
“先帶他進城,給他治傷吧。”潘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處理他的好辦法,也沒辦法向士仁問計,只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士仁將少年莫護跋扛在肩膀上,腳下絲毫不慢,跟在潘鳳後面,往城裏走去。
沛縣位於沛國之北,壽春縣位於九江郡之北。沛國與九江郡,雖然分屬徐州與揚州,但卻是互相接壤的。原本潘鳳與士仁打算走陸路,穿過沛國南部,就能到袁術現在的居城壽春縣。
可是現在帶着一個病號,最好就還是走水路,從蕭縣上傳,沿泗水東去下邳國,再從下邳轉到淮河,沿河而上到壽春去。
這樣雖然路遠了,但是水上行船怎麼也比路上省力,而且下邳國現在陶謙手中,也比陸上更安全一些。
饒是士仁和潘鳳都是身體健壯之人,兩個人輪流背着莫護跋,到了蕭縣的時候也已經是黃昏了。蕭縣仍歸劉備麾下管轄,潘鳳與士仁亮出身份,那縣令便將二人接入縣衙之中。
二人安頓之後,便讓縣令帶一名金瘡醫來給莫護跋醫治。那縣令十分勤謹,不多時便帶來一個老者,據說原本是軍中隨軍的醫者。
那醫者看過以後,只道莫護跋身上不過都是些皮外傷,把莫護跋身上的傷口都用清水洗凈,又上了葯,用乾淨紗布包紮好了,又開了兩貼葯。
囑咐身上的傷口結痂之前,需得每日清洗。如日光景,便可見好。
潘鳳示意士仁給那醫者拿了十個錢的診金,禮送出去。
待得房間裏的人都走出去了,只剩下了潘鳳與莫護跋二人。潘鳳忽然冷冷地說道:“起來吧,這裏沒有別人,我知道你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