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們的回憶
五條悟至今還記得,他幼兒時期學會的第一個字竟然是“神”。
這個字沒有任何人教過他,但他們卻每天把這個字掛在嘴上。曾經他一度以為這是他的名字,後來懂的東西多了,才慢慢發現這是一個枷鎖。
在他一歲多的時候,家裏推選出了一個人作為教他說話的老師,那是個年邁的長者。五條悟每次見到他,都會想到皺巴巴的被子,因為老人的皮膚和小被子一樣皺皺的,彷彿每一道褶皺里都藏着一個五條悟喜愛的玩具。
可惜這位老人一點都不柔軟,他的褶子裏只有古板沒有玩具。
最開始的時候,老人還會和五條悟坐的近一些,他喜歡講一些難懂的文學,即使五條悟聽不懂,他也不會停下來解釋。只會一直念,一直念,直到整本書念完了,就下課了。
其實五條悟挺喜歡這樣的,因為這是他少數能看到人面孔的時候,即使那張臉佈滿褶子。大多時候,他面對的只是一個快把頭低到地上的頭頂,以及永遠都站不直的脊樑。
在一歲的五條悟剛具備思考能力的時候,他總會去想,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類都是直不起腰的嗎?
小少爺人生第一個哲學的問題基於他的觀察,以及族人提供的參照。
後來當他能四處走動的時候,他發現不是這樣的。
只有他被區別對待了。
就像只有五條悟的眼睛,可以看到360度的景象,以及很遠的人。那些在我他面前彎腰的人,一旦離開了這個房間走出了這層樓,他們的腰椎就會奇迹般的痊癒,可以正常行走。
他們會和熟悉的人四目相對,打招呼。他們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的長相和眼睛。
只有五條悟看不到,他甚至只能通過偷窺的方式才能知道那一個個頭頂下的真實樣貌。
所以小少爺格外喜歡那個老人,因為他可以不需要偷窺就能看清他的樣子。
五條悟沒有想到的是,他見老人的第一面竟然也是最後一面。第一天彷彿像一個例外,因為之後的日子裏老人都躲在屏風後面給他念書。
他也有試圖去到屏風後面主動開口同老人交流,但他得到只有一個發量稀疏的頭頂,以及像枯樹一般彎曲的脊骨。
老人終究和那些人是一樣。
*
這門課只維持了三個星期就結束了。五條悟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苦悶乏味。但是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的樂趣。
這棟宅子附近搬來了一戶沒有咒力的人,即便那棟房子隔的很遠,五條悟依然可以透過房間的窗窺探到他們的生活。
那是一家三口,男人,女人,和女兒。他們的生活與小少爺的生活就像兩個世界,那個時候他還很小,他無法區分好壞,但五條悟知道什麼讓他開心,什麼讓他不開心。
五條家的生活,讓那個時候的五條悟不開心。
當他觀察的越久,他對自己的生活就越不滿。索性,他便不再說話了。
不滿的極端表現就是冷暴力。
五條悟單方面的拒絕了所有人,他無視他們,把他們看作會移動的盆栽。
小少爺的冷酷淡漠維持了一年,直到五條柯的出現。
*
那天早上的時候,就有僕人告訴他會來一位新的老師教導他說話。五條悟對此嗤之以鼻。
五條家不可能會找外人來教導他的,在這一點上五條悟十分清楚。估計這一次又是一些老橘子皮。
他興緻缺缺的爬上窗檯,繼續窺探着遠方的一家人的日常。最近那家的女兒好像在和一個男的偷偷見面,他好幾次看到那個男孩在門口晃。
看的有些無聊,小少爺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窗下。床下是日式的瓦檐,他感覺自己再往下移一點就能碰到瓦片,實現自由了,好像心底有個聲音在催促他,跳下去跳下去,反正也死不了。
在五條悟的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她們來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是個年輕女人。
他爬回床里,偷偷觀察。
看那個女人做了一系列奇怪的動作后,最後竟然直立行走到小少爺的面前。
莫名的,五條悟竟然有些驚慌失措。
習慣了俯視的他,突然有一天要仰視別人。他覺得有趣極了。
女人在正大光明的掃視他,甚至她在和他對視。
她的眼神里會出現什麼呢?
五條悟期待的看着她,直到在她臉上出現了同他相似的驚慌失措,以及難以遮蓋的嫌棄。
她嫌棄他??
意識到這一點,小少爺驚了。
她憑什麼嫌棄他?!
五條悟還想再看看女人的眼睛時,女人來到了他打發時間的窗邊,叉着腰看向遠方。
身後有人問她,“柯姨媽你在幹什麼?”
五條悟下意識的在心裏補充道,準備跳下去。
“準備考慮怎麼跳下去。”
五條悟驚愕的看着女人的背影,不敢相信她剛剛說出了和他一樣的想法。
那一刻小少爺對她的興趣上升到了極致,兩歲的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佔有欲,但是極致情緒讓年幼的他無比的關注她。
五條悟的六眼可以讓他時刻注視着女人,她只要在這個宅子裏,她無論去哪,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他不再需要窗外那個飄渺的生活情景劇來娛樂自己的生活了,五條柯的存在值得五條悟花費所有時間認真研究。
*
五條柯就像跌入清水裏的一滴墨漬,她的確微不足道,但卻循序漸進的改變着清水的顏色。
五條悟對五條心一是有印象的,因為整個五條家裏,只有她是五體投地的參拜着他,當然還有一個男人。
五條悟在心裏把他們歸檔到古板的盆栽那一欄,他們只比普通盆栽要更加古板。但他沒想到,他們也可以那麼有趣。
那個女人就和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馬上就變得有趣起來。
那如果和他也說說話呢?不過即使不和小少爺說話也沒關係,她的存在已經讓他開心了起來。
女人把五條心一送走後便回來了,她在主動和五條悟對視。他能感覺到,她有一點緊張。
“小孩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小少爺裝傻,繼續盯着她看。想看她能和他說些什麼。
女人接着又開口了,是五條悟討厭的腔調,他莫名想到了每日清晨那些盆栽無聊的儀式。
他有點生氣,因為自己對她的初始期待值太高了,一旦她做了什麼違背他想像的行為,他的不開心也是雙倍暴增。
長時間的用眼,讓五條悟的身心俱疲,他索性躺下不理她了。
見小少爺沒搭理她,女人自己躺下了,甚至還和監視小少爺的人搭上了話。
那些人有什麼好聊的,邊那麼想,五條悟邊悄悄睜開了眼。
這個女人果真是一個奇才,她僅憑三言兩語竟然把與屋頂綁定了一年的盆栽給弄了出去。
少去了監視,五條悟莫名的輕鬆了很多。往日裏有監視在,他連從窗戶那往下跳都做不到,明明他也不會受傷,就是不讓。
有的時候盆栽們還會組成一道牆,把五條悟想去的區域統統圍堵。他只能在他們所圈定的範圍里隨心所欲。
五條悟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他頭一次發現,原來俯視也可以看清人的面孔。
她將自己無害的展現在了他的面前,他能看到她沉睡的面孔,以及舒展的四肢。
可是他還醒着呢,這個女人不是來教他的嗎?
五條悟拿起小被子精準投射在女人頭上。
這個時候她總該起來了吧。
沒想到女人扒拉下小被被,毫無心理壓力的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小孩你不累嗎?”
不累,他不僅不累,他簡直開心死了。
這個女人太好玩了。
不得不承認,幼崽時期的五條悟簡直就是人來瘋。尤為是遇到了感興趣的人。
見女人翻身還想繼續睡,五條悟從床上跳了下來。抓起了她的一撮頭髮,髮絲質感很好,攥着手裏很絲滑。
女性的頭髮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第一次摸到異性的頭髮,小少爺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上了,完全沒注意女人突然坐起了身。
他竟一時沒站穩,摔倒了。
摔倒那一刻,他立刻開了無下限。從擁有六眼開始,無下限術式他全部都會用。
女人的頭髮被他拽掉了幾根,看着手裏的髮絲,小少爺還有點懵,女人卻迅速做出了反應。
不是逃走,不是卑躬鞠膝的道歉,她竟然急切的希望他不要哭。
他為什麼要哭?不應該她哭嗎?她頭髮都被扯掉了。
女人認真的在教五條悟不要哭這三個詞,她的動作誇張又搞笑。
小少爺決定繼續裝傻,這樣他可以用更多的數據對她認真研究。
將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暫且擱置,小少爺就像頭一次說話的小孩那樣陪着女人牙牙學語。
或許是他的行為取悅到了女人,女人在確定五條悟會說這句話后后心滿意足的睡覺了。
搞了半天,她的教學課程就是一句話。
小少爺有點鬱悶,他伸手又抓起了女人的頭髮扯了扯。女人像是睡死過去了一樣,無動於衷。
莫名的,他好像也有些困了。
不願放開握着髮絲的手,五條悟貼着女人溫熱的背部沉沉睡去。彷彿這樣做,她就會一直如今日一般對待他,陪着他。不會再像曾經的那個老人一樣了。
這樣美好的念頭,在五條悟醒來的時候破滅了。
*
“我都說了!我不會再回五條家的!!”
他聽到那個女人在外面大吼,說話的語氣和狀態都像個陌生人。
“五條柯,是你自己坐上車回來的。沒有任何人逼你。”
“怎麼可能!肯定你找了詛咒師對不對,詛咒我,控制我。你為什麼要那麼對我,當初是你把我放走的。是你,說我是個沒有咒力的廢物讓我離開五條家的。現在我功成名就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嗎?”
五條悟走到外面,他看到了女人在和家主五條雄一郎對質。
“五條柯你犯什麼瘋病,你要想走沒人能攔你。”
五條柯跪地痛哭了起來,她激烈的情緒甚至產生了一隻三級咒靈。五條家主
揮刀斬殺了那隻咒靈,誰曾想五條柯崩潰了。
她開始嚎啕大哭,“你要殺我?你竟然想殺我!我恨你!我恨這個五條家!!什麼狗屁六眼神子,去死算了。你們都去死吧!我要詛咒你們……”
她話音未落就被五條家主一個手刀擊暈了。
“從哪來送哪去。”
生氣的拂了拂袖子,五條雄一郎吩咐僕人把倒地的五條柯送走。
五條悟站在三樓,心如死灰。
他一下突然分不清五條柯剛才的所作所為是真是假,明明和他呆在一起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為什麼睡了一覺起來,像瘋了一樣。
那天之後,第二天,第三天,五條柯都沒有出現。
五條悟像是被抽去了七情六慾一般,麻木的躺在床上。他開始思考世界的真實性,他看什麼都像沒有生命的物體。他在逐漸的嘗試放棄成為一個人的最基本的慾望。
直到第四天,五條柯又來了。
聽盆栽們說,她這次又是自己坐上了車。老爺子其實挺愛這個妹妹的,怕她被暗殺,怕她被咒靈吃掉。所以偷偷安排了五條家的咒術師在她家附近守着。
這一次和上一次一樣,都是五條柯自己坐上車回五條家的。
她會不會是瘋了?
好多盆栽都在那麼討論五條柯,其實五條悟也想問,她到底怎麼了。
看着來到面前的五條柯,她似乎很疲憊,像是沒睡醒。
她和他打招呼,語氣是正常的。
小少爺沒有理她,繼續觀察。
她開始自言自語式的閑聊,看起來慵懶而又隨心所欲。
一時沒忍住,五條悟決定逗一逗她。
幾個來回之下,五條悟確定了,她熟悉的五條柯回來了。她甚至還教了他一個新的詞彙
——混吃等死
五條悟很喜歡五條柯在說出這個詞的狀態,因為他覺得和他前兩天時很像。
他們的狀態很相似。
只是這一點,便重新燃起了小少爺的快樂。
但是好景不長,他嚇了一下五條柯后。
五條柯突然變了,變成了那個瘋狂的女人。
“你離我遠一點!!滾開了!!”仟韆仦哾
五條悟握緊了拳頭站在了女人面前,“你說什麼?”
“我不會怕你的,你就算是六眼神子又怎麼樣。為什麼!為什麼我又回來了!”
女人撕扯着自己的頭髮哐哐的撞地,她的表情很猙獰,像是時刻都要去赴死。
“你難道沒有記憶嗎?”
“什麼……”
“你來到這的記憶。”
“我不知道啊,就像……就像鬼上身……是不是你搞的鬼!為了讓我服侍你!”
女人雙手想要抓住五條悟的手臂,卻被他用無下限隔開了。
鬼上身是嗎?五條悟暗想。
“我可以幫你,讓你永遠都不需要出現在五條家。”
“你不過是個小孩。”女人冷笑。
“但我是六眼神子,未來的五條家主。”
女人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你要怎麼幫我。”
“你被鬼上身前,都做了什麼。”
“我……跟我的搖滾重金屬樂隊喝酒了。你懂什麼是喝酒嗎?就是……”
“我懂了,你是喝醉了,被鬼上身對嗎?”五條悟不耐煩的打斷了女人的話。
“對……”
五條悟冷冷的看着女人,吹了一個口哨,從屋頂立刻跳下來了一個男人。
“綁住她,最好先捂住她的嘴。”
男人沒有任何猶豫,聽命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綁住了女人,並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
五條悟走到門口,問僕人要了三瓶高濃度酒。起初那個僕人準備陽奉陰違上報給家主,但是看到了五條悟的眼神后,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他那麼做了,小少爺可能真的會讓她死。
拿來了三瓶酒,捂住女人嘴的男人上道的開瓶灌了下去。
三瓶酒灌乾淨了,女人昏迷了。
“帶着她和我一起去見老爺子。”
五條悟推開門走了出去。
鬼上身是嗎?那他要這鬼永遠留在這個身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