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殺一人,便救百人
正愁着呢,就聽見玄一來報,“南越郡陳家村陳方求見。”
來人身披蓑衣,一副瘦弱不堪的模樣,但眼神卻透露着堅定的神色,還有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兒。
遲紓看着來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大堂上,背挺得筆直,雖說是求人,但又沒有那麼卑微討好,倒叫人生出一絲絲欽佩來。
“陳大哥一路來臨安,怕是吃了不少苦吧。”遲紓突然不想為難眼前的人了,她想起原主的記憶里,這位當時還算壯實,畢竟是一家子的頂樑柱,洪災之前也是地地道道耕地種糧的老實人。可如今,這身子骨看着像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再聯想到他妻兒均喪命,遲紓心裏不禁生出些許同情來。
陳方顯然也沒有想到,遲紓對他的態度竟然如此好。畢竟六子回去之後可是說了,這位遲娘子一見他就要拉他去見官的。
“回遲娘子的話,草民沒吃多少苦,只要能讓那群畜生付出代價,草民願意賭命!”陳方的聲音不大,但異常堅定。
“你所說的那群畜生,是誰?”
“南越郡郡尉竇建章,廷尉杜衡,隴右李家李賀,還有皇帝生母木遲心。”
前三人遲紓早就猜到了,但這最後一人,卻讓遲紓有些吃驚。
“你可知你所說這些都是什麼人,一個個都是手握大權,輕輕鬆鬆就能毀你家族,殺你滅口的人。”
“草民知道,所以懇請遲娘子幫忙。”
“你覺得,我一個無官無職的弱女子,有何能力能讓這四人付出代價?陳大哥莫不是太高估我了?”
“我有證據,我有他們多年以來,相互勾結,貪墨公款,在修建大壩上以次充好,致使南越地區洪災不斷,然後他們再以賑災之名,行貪墨之事的證據。
只要遲娘子幫我們打這場官司,那些臨安城的官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會隱瞞不報,欺上瞞下的。”
“陳大哥你這說的哪裏的話,我方才說了,我只是一介無官無職的弱女子,且如今即將臨盆,實在沒有這個精力和能力幫你。
至於你所說的證據,不若去敲登聞鼓,讓皇帝陛下替你做主?”
“遲娘子,草民要告的人里,就有陛下生母,草民,草民實在是無路可走了呀,還請遲娘子救命啊~”
遲紓皺着眉頭看他表演,方才心裏的那點同情與不忍如今已經煙消雲散了。
“陳方,我且問你,你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又是如何肯定,官府那幫人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你審案?今日你若不說清楚,玄一!”
“屬下在。”
“就不必讓他再出這個門了。”遲紓最恨的,就是求人沒有求人樣,既然他想求她幫忙,卻不告訴她實話,那麼這個忙,不幫也罷。
“遲娘子,遲娘子,草民句句屬實啊。”陳方見遲紓瞬間變了臉,心裏咯噔了一下,方才進來時的僥倖也蕩然無存。
“你想清楚了再說。”遲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陳方咬着下嘴唇,彷彿在做什麼非常困難的決定,片刻后,他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著:
“遲娘子乃隱族聖女,隱族自古以來與皇室共同存在,相互扶持,可以說沐皇朝能走到今日,隱族功不可沒。而遲娘子又是隱族最尊貴的人,想必這臨安城裏,就連皇帝也是要敬着您幾分的。”
“這些事,你是從何而知?”遲紓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一定能幫忙,那一定是知道些什麼,就是不知,這些事情到底是誰告訴他的。自己來這臨安城許久,也不見有人拜訪,上次出門也沒有聽見有人議論隱族的事情,那麼這個逃亡千里的流民又是從何而知呢~
那麼,自己如今住在這裏,且懷有身孕的事情,到底還有多少人知曉。
一時間,遲紓突然有些緊張,她也才發覺自己並沒有完全做好面對未來局勢的準備,這種敵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草民等人在來臨安城的路上,遇到了不少追殺我們的人。受了傷生了病,就快要死了,遇到兩個人,一個武功高強,幫我們打殺了追殺之人,一個醫術十分厲害,不出三日便治好了草民。
他們詢問了我們事情的經過,為何會有人追殺,我們見他們面善,又有救命之恩在身,便如實告知。
那位醫者告訴我說,他們是隱族之人,此次出山正是為沐皇朝的動亂而來,而能平定這一切的,只有他們隱族的聖女。
隱族與皇族的關係,我們都只聽說過,聽聞四百多年前隱族有人登上皇位,四處征戰,讓沐皇朝成了國土最廣的王朝。
他們還說,隱族聖女有上天庇佑,能帶來這個王朝沒有的東西。一旦我們找到聖女,就有救了。”
“隱族中人?善醫善武?呵,看來是那兩個老東西了。”遲紓聽着陳方的陳述,開始在腦海里搜尋原主的記憶。
“那你們又是如何鎖定我就是聖女?就因為那場大火。”遲紓言辭肯定地說道,“所以那場火是你們放的,趁着元日節大家都在東街看游車巡演,就來個趁虛而入。
既燒了那些畜生的房子,又將我引了出來。
呵呵呵呵,還真是一箭雙鵰,佈局精妙啊~
就是不知,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還是那兩個隱族的老東西想出來的?”
陳方聽着遲紓突然抬高的音量,知道她是生氣了,但眼下,他已經無路可走,想到那些死去的父老鄉親,還有自己的妻兒,他無法做到就此放下。
哪怕這復仇之路異常艱辛,他也在所不辭。
如今又有了遲紓這一道機緣,陳方覺得,是上天都在幫他。只要遲紓用她的身份監管,嚴查這幫貪官污吏,就算無法連根拔起,也要讓他們脫層皮,流些血,感受感受痛失親人的苦楚。
“遲小姐,隱族那兩位老人家說過,聖女降臨,乃沐皇朝天澤。可正朝堂,可懲貪官,可諫皇室,可留史書。百年祖宗規矩,無人敢不從。”
“嚯,我這麼厲害呢,我怎麼不知道啊~”
遲紓聽到這些就笑了,若真如此,自己還需要呆在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裏,整日寫字聽歌,每天擔心自己哪一天事情辦不好了就腦袋搬家。
“你可見過皇帝?”遲紓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就問了這麼一句。
陳方愣了一下,認真思考了一下,隨後說道:“不曾。”
遲紓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撒謊,不過也對,就算真的是皇帝派人將她的住處透露出去的,他也不可能親自去,因此自己沒有任何證據。
她猜方才陳方所說的隱族聖女權力之大的事情,應該不會作假,畢竟隱族那兩個老東西不至於哄騙他。雖然不知這兩位現下在何處,是否知道她的所在地,但他們來臨安城,對遲紓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就是不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是忘記告訴自己聖女的作用,還是說壓根就不想讓自己知道呢~
畢竟她來到這個地方這麼久,皇帝才出現,而她至今除了元日節當天和第二天出過門之外,都不曾走出這院子半步。
恐怕這臨安城,壓根就沒人知道隱族聖女出山了吧。
而此時,又被懷疑用心險惡的沐澤,正坐在寒洞打坐,一身玄衣,墨發如瀑,雙目緊閉,嘴唇隱隱泛着些不正常的紫色。
如果遲紓在這裏的話,一定會發現,這正是她曾經多次夢到的場景。
而眼前的人,也正是當初從她的靈魂里穿過去的男子。
今日打坐,沐澤有些靜不下心來。
自他中這寒僵毒已經一年多了,當時他出征北蒙,與其中一個首領大戰之時,被人從背後偷襲,一股冰涼的針刺感沒入脖頸。
但當時戰況激烈,再加上突然天降大雪,他便也沒有在意。
等到大捷歸來的路上,被人追殺,受了重傷,雖然被遲紓所救沒有當場喪命,但他回宮之後竟然發現,他的身子開始一層層結冰,起初他泡溫泉,用內力壓制還有點用處,但後來沒過月余,便已經不管用了,而他也沒有絲毫可以壓制的方法。
從他察覺自己的身子出了意外之後,他便開始部署。
先是派人給隱族送信,信由雄鷹傳遞,以最快的速度將他的癥狀告訴隱族長老,人則連夜趕路,爭取在隱族長老配置出解藥的時候到達。
前前後後用了近兩個月,而後面的一個多月里,沐澤親自教讓他做到跟自己平時的一舉一動不相上下,並且代替自己上朝。
因為他知道,一旦他中毒的消息傳了出去,沐皇朝必亂。他沒有任何可以繼承他皇位的兄弟,就連宗室子弟也都不是正統的沐家人,而這些,都歸咎於他那個心狠手辣的母妃。
沐澤結冰的時間越來越長,正當一切按照他的計劃穩穩地走着時,去隱族拿解藥的人回來了。
沒有解藥。
隱族族長和各位長老們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每日每夜地試藥煉藥,但就是沒有解藥。
他們說此毒乃為天下寒毒之首寒僵,中毒者會從裏到外都結冰,就連血液也會被凍結,最終成為一塊冰柱,再無生還的可能。且此毒從未有過解藥,就連制毒之人當初也是死在寒僵之下的。
當初那人死後,寒僵就消失了,沒想到北蒙之人竟還有此毒,竟然還在戰場之上用來偷襲。簡直無恥至極!
不過,雖然隱族醫者無法配製出寒僵的解藥,卻也製作出了壓制緩解的藥物。但至於能緩解到何時,誰都無法知曉。
沐澤在服下藥物之後,是有了一些好轉,結的冰也不似之前那麼厚。
但大家並沒有高興太久,兩個月後的某天,寒僵再次發作,且來勢迅猛,沐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為了一座冰雕。
沒多久,隱族再次送來新的藥丸,說是可以在毒發之後護住心脈,讓哪怕人已經結冰,也不至於死掉。而且還能通過內力運轉,與寒僵共處,將其煉化。
只是,此葯一旦服下,中毒者將不能再生育。雖然也不是說治不好,但危害短則幾個月,長則數十年。一國之君若沒了生育能力,那沐皇朝只能玩完。
因此,當沐澤毒發清醒之後,做了一個決定。
那就是與隱族聖女遲紓結合,讓她幫自己留下血脈。
一方面是自古以來,沐皇朝的皇帝都有隱族血脈,純不純正不重要,但必須跟隱族有關係。
另一方面,即便自己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隱族中人一定會出山保住這個孩子。
即使到時候江山可能會易主數年,但等到孩子長大,隱族一定會不遺餘力讓這孩子得了這天下。
而這個孩子,不論男女,皆可成為沐皇朝下一代君王。
沐澤做好決定后,唯一擔心的就是,怕遲紓活不到生產的那天。
據他所知,遲紓的壽命也即將到盡頭,雖然隱族族長卦象上說,會有真正的聖女降臨,但未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
好在當初被遲紓所救之時,沐澤就是易過容的,日後即使孩子生下了,她也倖存着,原來的那個遲紓也並不一定會知曉孩子的生父是誰,這對孩子和她都是最好的保護。
因此,沐澤便吞了剩下的所有壓制寒僵的藥物,找到了遲紓,沒日沒夜地耕耘,以最短的時間讓遲紓受孕。
而等到遲紓真的有孕之後,他也無法再強撐了,直接被帶到了提前準備好的寒洞裏。
隱族族長來信說,寒僵乃北蒙至寒之地的多種蟲草和寒蟲煉製而來,越是寒冷的地方越能讓它們感受到安全感,也不會太過於抗拒中毒之人的熱血。
因此,沐澤在解決了後顧之憂之後,便服下了那可能讓他從此以後斷子絕孫的葯,開啟了他的冰凍生涯。
原本他需要至少一整年的時間,或許才能將寒僵化為己用,輕鬆控制。但不知為何,幾個月前開始,他雖然冰凍着,但總能感受到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在幫助他掌控寒僵,這才讓他不足十個月就出了關。
如今不過是例行煉化寒僵,每三日他就會來這寒洞一次。
而其實他的心裏,也還在隱隱期待找尋着那一股將他從寒冰地獄中拉出來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