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鞭長莫及家中事 大災過後大難延
汾州城鐘樓南側的巷子裏,餘二河正坐在院中的椅子上,看着四個外孫女在院中跑來跑去。女孩子嘰嘰喳喳聲,略顯吵鬧,卻也悅耳。
年紀最小的尹超紅着小臉跑到餘二河面前,撒嬌一樣的就跑到餘二河的腿上。
余芃芃端着煮好的玉米走了過來,她輕聲訓斥着:“超兒,快從姥爺身上下來。”
“不礙事,來,小超超,姥爺給剝玉米粒好不好?”餘二河說著,便將搭在扶手上的毛巾鋪開,起一個玉米將玉米粒從棒子剝下來放到毛巾上。
“我也要,我也要。”路飛家的燕子和小鹿和尹慧也跑了過來,嘰嘰喳喳的伸着小手從毛巾上捏着姥爺剝好的玉米粒。
“吃吧,吃完姥爺送你們兩個回家。”
這話是說過燕子和小鹿的,小鹿的額頭的頭髮被汗水貼在額頭,她抬起手臂抹了一下汗水:“姥爺,我不想回去,他兩老吵架...”
“別瞎說!”燕子年紀大些也懂事了,便拉了拉妹妹。
“來,跟姥爺說說,你爹娘為啥吵?”餘二河找小鹿招招手,小鹿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燕子,隨後抓了一把玉米口中說著“額不曉得”就朝屋裏跑。
餘二河疑惑的看了一眼二女兒,芃芃攆着孩子們進屋轉身對老爹說道:“我也曉得,姐上工早出晚歸,姐夫那裏也是。把孩子們放到這裏,他兩日子過寬籌了有了閑心了不是?爹,您別管他們的事。”
“我這幾次去送孩子也沒見到過路飛,聽說天津發了水,我一直想找路飛問問有沒有跟振生聯繫上,這麼著,他兩個今天不送過去了,我去找路飛問問。”
芃芃忙拉住餘二河:“爹,人家在做事,您別去了。”
餘二河隱約覺得,兒女有事瞞着自己,他已經有日子沒看到路飛了,其實見不得到路飛,做老丈人的關心女兒的心情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路飛那裏得到的消息多,偶爾也能用到電話,他更關心的是兒子余振生的消息。
剛要追問,便聽到砰砰的敲門聲,餘二河便轉身朝大門走去。
一開門,餘二河就見來的是翟一飛,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帽子壓得很低的男人。
三個人都不做聲魚貫進入,翟一飛朝身後看看,這才關上門轉頭對餘二河說道:“余老先生,有日子沒見了。住的還習慣嗎?”
“承蒙翟先生關照,您到房間裏坐。”
說罷翟一飛便領着那兩個人到了里院,芃芃給送進去一壺水就退了出來,餘二河在院子裏低頭背着手踱步,似乎在想着什麼。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翟一飛從院裏走了出來。他帶着恭敬的笑意:“余老先生,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
“翟會計,這話就遠了。”
“我這要安排幾個人住下,如果有人問起查起,您就說房子空着找的租戶。只是....不知道您怕不怕。”
“怕啥?我二姑爺是這個!”餘二河輕輕的抬了抬手臂,比了個八,他的神情帶着幾分驕傲。他相信自己一把年紀了不會看錯人,翟一飛是什麼人餘二河心裏一清二楚。
翟一飛會心一笑,很多時候與一些人打交道根本不用過多表述。餘二河是聰明人,振生就繼承了餘二河的這個優點。他們做共事,能做事。
餘二河也清楚,這年月能真心幫老百姓的,也只有他比出這個數字代表含義的那些人。
“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院子還指望您家費心打理。我還有事,這些錢您先拿着,這幾日他們兩個不方便出門,吃飯的事您家多費心。”
餘二河接過隨着翟一飛一起出了院子,他反手關上院門:“翟會計是不是要去柜上?”
“正打算去.”兩人並肩走着。
“我聽說天津發大水了。”餘二河說道。
“您是擔心振生吧?我來之前跟我們劉公子聯繫上,他說振生那邊好好的,您放心。另外還說,振生是個踏實做事的孩子,我還這孩子將來有出息。”
餘二河搖搖頭笑笑:“二十了,早該成家了。出息不出息咱就不想了,像咱們能活下來,要是能幫人也活着,也是出息了。”
翟一飛拱拱手:“老先生有境界!”
餘二河嘆息道:“哪有什麼境界,不過是我們一家還活着,比起留在村裡或是逃難在外的活的稍好些。這年頭獨善其身做不到,更談不到達濟天下,只是想起兄弟鄉親,心裏愧然,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罷了。”
“已經在做了。”翟一飛輕聲說道,他沒說是六河再做,也沒說是眼前這位余老先生再做,更沒說是遠在天津的余振生做什麼,因為默默做事的人很多,他們也和那些同仇敵愾的人一樣,默默的無名的盡着微薄之力的做着。
東升銀號在南熏門附近,這裏也有着二層三層的小樓,和天津的那些鱗次櫛比的洋樓不同,這些樓宇還是明清時候留下來的,沉着古舊的樓前,稀稀落落的進出着來銀號辦事的人。
兩人在門口停下:“我就不進去了,麻煩翟會計進去喊下路飛,我想找他有點事。”
路飛在銀號的二樓做職員,翟一飛是認得他的,教書先生出身,做事也很精細,沒多久就升了職加了薪水,但也不得不說正因為他是振生的姐夫。
二樓是不許閑人進入的,所以翟一飛也沒多說,答應了餘二河就從正門走了進去上了二樓。
路飛對老丈人還是恭敬的:“振生那邊一直聯繫不少他,您放心,我記着這個事。”
餘二河恩了一聲:“你和蓁蓁日子還好不?蓁蓁脾氣還有,就是我們余家人都蔫軸,有說不通的事您跟我和他娘說,我們教訓她!”
路飛的臉色露出一絲難色:“爹,蓁蓁她又有了,人家看的都說是個男孩。我說現在我賺得多乾脆讓她在家養胎,她偏不聽怎麼說都不聽便宜去紡織廠上工,這萬一....”
“她是窮怕了!”餘二河嘆口氣,鬼子打過來這兩年日子難過,開始一家人都寄宿在路家,那段日子可是真難熬。“你先回去,回頭我讓她娘說她。”
余振生去過了孫玉林的辦事處,張竹林被幹掉之後,孫玉林又多少有了點實權。這場大水讓防疫處又忙了起來,洋人最怕疫情之後的瘟疫,所以從外面調撥物資,水災過後的疫情處理,讓這位孫處長腳不沾地的忙起來。
當余振生見到孫玉林的時候,他剛從外面回來,人跑的大汗淋漓,衣服半敞着,褲腿高挽着,除了腳上普通人沒有的膠皮靴能看出他不同常人的身份外,倒也和街上的市民沒什麼兩樣。
他進門就電話不斷,偶爾聽他高聲呵斥某些地方辦事不力,偶爾有嗨嗨的點頭哈腰對付電話那邊的問責。
稍微告一段落,他撩起衣角擦着汗對振生說道:“你告訴劉超,我能調用的東西有限,顧了一邊就顧不了另一邊,他商會要用的東西讓他找日本人要去,他能批來條子我這全力先給他準備。”
“那我就這麼回他。”振生應着。
“哦,你告訴他,後天有兩艘船帶着葯和霍亂疫苗從北平調過來,走永定河經三岔河口,你們都趕早到衛生所把疫苗打了。另外你告訴他這次來的葯不少,自己能留就留些。”孫玉林壓低聲音,在振生眼前說道,接着寓意深長的看了一眼余振生。
晚上,齊華趕着馬車,跟着余振生將十幾桶染料桶送上了坐着二十個“難民”的船。余振生也見到了劉超,他把孫雲林的話帶了過去。
“好,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讓張記的人也都打疫苗,這個比真出問題時候吃藥管用。城裏的洋人,都排着隊想辦法去打。”劉超囑咐了余振生,又帶話告訴他家裏都安好。
天津城裏的水足足一個月才徹底褪去,栓子弄來了不少艾草,嚴彩娥帶着女眷點着艾草各位熏着。
先春園存放的大量石灰有了大用處,張記鋪子和院門都撒上石灰用以消毒,這辦法從古至今都在沿用,一時間人們知道張記有石灰,便上門求購。
誰也沒想到,做染料做化工的鋪子,天災面前到來了一筆小財。好在張記還沒有發橫財的黑心,石灰只圖回本薄利,價格倒也公道,才算沒落下發難財的名聲。
而這筆小財,讓雷霆和余振生也稍稍緩了一口氣。
余振生開始考慮將父母接過來,怎麼說天津的情況也要比家鄉好的多,可不知道為什麼餘二河一拖再拖。一眨眼,一年多過去。
張記的生意有些起色,余振生有了自己的作坊脫不開身,過年也就沒回去,好在現如今有大姐夫在銀號做事,給家裏匯錢方便了許多。
轉眼就到了1941年,長時間的戰爭需要物資的支援,而糧食就是戰爭必需的物資之一,如果沒有充沛的糧草,根本無法支撐任何戰鬥。當時日本人在全中國各地都有侵略戰爭,隨着戰場的不斷擴大,需要的糧食也就越來越多。剛從災難中緩了一口氣的人們迎來他們更大的劫難,日本人推行強化治安,頒佈施行了《米穀管理法》。
管理法規定,稻子小麥大豆屬於甲類糧食,甲類糧只有日本人能吃,中國人不能吃。最恐怖的是對違背管理法的刑罰,一旦發現吃米面的中國人,就會立刻處死!
災難,戰爭,恐慌,飢餓,在國人中開始蔓延,鄉下如此,小城如此,就連天津這樣“繁華”大城市,棟棟洋樓叮噹電車處,亦是怨聲載道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