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夢魘終結
午夜陰森。儘管白熾燈把醫院住院部的走廊照得通亮,但刺鼻的消毒水味總令人渾身不舒坦。
突然,408重症監護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着白大掛的男人幾乎沖了出來,他緊緊地皺着眉苦着臉,低聲國罵著,捂着肚子快步跑向衛生間。急速的腳步聲消失后,走廊隨即又恢復了寧靜。
就在走廊也以為,那只是今晚一個短插曲的時候,三分鐘不到,一陣刺耳的鈴聲如夢魘突襲,霎時挑起了暗伏的一切不安!
“着火啦!藥房着大火啦!”驚叫聲此起彼落,住院部的病人紛紛被驚醒,有行動能力的病人第一時間衝出走廊,爭先恐後地往安全門跑去,醫生、護士們也從其所負責的重症病房奔入奔出,全力地把只能躺在病床上的人推出去,只有408重症監護室的門緊閉未開。混亂之中,一個身穿白大掛、戴着白口罩的男子偷偷潛了進去。
為了盡量不打擾重症病人的休息,監護室內只有一點微微的燈光,白大掛悄悄關上門,把驚恐聲隔離在監護室之外。他拉上門旁邊窗的窗帘,湊上前去,看到病床上一張被長發遮掩着的蒼白的臉。
“唔唔唔……”口罩里傳出一句模糊的話,白大掛遞起戴着一次性手套的右手,顫抖、卻又用力地捏住了病人的吸氧管。病床上的病患頓時痛苦萬分,小臉皺成了一團,旁邊的心電圖也發出了不規則的“嘀嘀”警報聲,恐怖的掙扎令白大掛倒抽一口冷氣,手的力度卻越來越大,不再猶豫。病人身體突然痙攣,一掙再也不動了,心電圖也無奈地發出了長鳴。
白大掛頹然垂下手,身體也隨之輕擺了一下,卻不到一秒間又重新振作起來,他熟練地撥起病床的固定機關,又快速地把病人的吸氣管接上旁邊的應急氧氣桶,正準備把床上的死人推出病房——
“大哥,我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的……”突然,床上的死人飄出斷斷續續的陰笑聲,把白大掛嚇得驚叫一聲倒退了好幾步,恐懼的雙眼死盯着床上那個蠢蠢欲動的白團。這時,燈光瞬間熄滅,重症室大門對面的厚重窗帘偷透進一絲月光,仍敵不過房內的一片幽暗混沌。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床上的女人笑着從床上緩緩坐起,慢慢把臉轉向後面的白大掛……
“不!——”待看到那張頂着黑洞眼眶、蒼白卻七孔流血的臉,白大掛雙腳一軟不支倒地。他手腳並用,驚恐地連連退到有月光透入的那扇窗的牆角,右手向上慌亂地揮舞着,終於抓住了一片布,他猛力向下一拉,妄圖拉開窗帘讓月光完全照入監護室,卻不料拉下了一抹艷紅的人影。白大掛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緊抓的紅色裙擺,慢慢抬頭,擊入他眼內的,是一張披頭散髮的幽藍女人臉,女人抬起手,紅色的液體從手上一個黑洞裏源源漫出:“大哥,我也回來了。呵呵呵呵呵呵……”
“若……”白大掛瞳孔收縮,驚叫聲駭然而止,雙眼一翻便昏死過去。
監護室內頓時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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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過去了?”床上的“死人”下了床,緩緩向紅衣女子走去。
“昏過去了。”紅衣“女子”翻起白大掛緊閉的眼皮,回答卻是沉穩的男聲,“要親手殺人,心裏本來就很害怕,再加上連續幾天不間斷的提心弔膽,現在又被我們一鬧……”
“我還想他的膽子若真長了毛,我就在他背後再補上一掌劈。”白衣人嘻笑道,手腳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他一下子拉掉假髮,脫下白衣,又幫忙把紅衣人的假髮也拉掉,才轉身往旁邊的洗手盤跑去。由於沒有長發的遮掩,紅衣人一張幽藍的臉展露了出來,細看之下,這張臉很是平凡,他在確認白大掛不是詐昏后,也轉身自行脫下紅裙,跑到洗手盤處把另一個人擠開:“讓開點。陸小姐和警察快衝進來了。”
“……老闆!”小華委屈地嘟喃了一句,無奈地只能拿起地上的白衣用力擦了擦臉,就把衣服全塞進早準備好的黑袋子裏,然後衝到白大掛的旁邊扯開他的口罩,起身拉開窗戶,隨手把黑袋子扔出,轉身又把心電圖、氧氣管等收拾好,把小燈打開。待聽到窗外響起車子發動的聲音,大衛才滿意地抬起水淋淋的臉,隨手抓起病床上的床單擦了擦。
“碰!”監護室的門被用力撞開,陸璐帶着兩名警察、一名醫生應聲沖了進來。陸璐吃驚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問道:“怎……怎麼……回事?”
“是馮先生……陸小姐您報警了?”大衛面對兩名沖向白大掛的警察,同樣表現得大吃一驚。
“我在大門處碰到他們的,這裏剛剛有火警……老公?”陸璐沖在兩名警察的後面,看着昏倒在地的馮志誠不知所措,她忽地轉身責問大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那位醫生顯然已被嚇壞了,雙腳釘在地上動也不動。
“陸小姐……馮先生他……我剛才在床上睡覺,矇矓間突然被人用枕頭悶住,我一驚之下就用雙手推了那人一下,想不到他驚叫着彈開,在我拿開臉上枕頭的時候,他就躺那兒了。”
一旁的小華連忙接話:“對不起,陸小姐,是我把馮先生打暈的。當時我就坐在那打盹嘛,突然聽到掙扎聲,抬眼就看到有人在襲擊老闆了,正這當兒他後退了幾步,我就趁勢用手一劈,可能是用力過猛,他就倒那兒了……”小華的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我也是把口罩扯下來才知道是馮先生……真是大條啊……”頭也越來越低。
兩位警察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其中一位問道。
“就是說……”小華無奈地準備複述一遍,被大衛一拍大腳,聲音卡在喉間發不出來。
“我們不是在這裏設了攝像機嘛!看看不就明白了?”大衛興奮地從洗手盤旁邊拿出一台小型偷攝機。在看到偷攝機后,兩名警察終於發現了這件事的嚴重性。剛剛說話的那名警察走上前,皺眉看着大衛:“你們兩位是?”
“他們是我請的偵探,警察先生。”陸小姐無奈地瞪了一眼自動暴光的兩名偵探,“這房間裏原來躺的,是前段日子潛入我家作案的女犯,作案時因為我自衛,她一直重傷昏迷。我覺得她背後一定有人指使,所以就請來了偵探監視她,又放了攝像機,好讓她隨時醒來隨時招供,不想幾小時前她就死了。剛剛我接到他們的電話要我過來,我以為捉到了什麼人,就馬上趕來了。沒料到……”陸璐深深地看了地上的馮志誠一眼。
“偵探先生!”那名警察轉身嚴厲地看着大衛,“我希望你們明白,你們這種做法在大陸是不合法、也不被允許的!現在,請你們到派出所作份口供,你們的錄像帶也一併上交,請你們合作……”
正說間,一陣呻吟驚得在場清醒着的六個人頭皮發麻:“不……不要……鬼……白若……不要……過來……哇!”只見原來躺在地上的馮志誠身體恐慌地抖動了幾下,猛然張開血紅的眼睛四處張望,待把目光放在警察身上,突然爬起全力向大門外奔去。
大衛和小華早有準備,一人一邊死命拉着馮志誠。
“鎮……鎮靜劑!”呆在一邊的醫生看着失控的馮志誠,終於條件反射地清醒過來,跑到大門外扯着嗓門大喊。一名白衣護士正推着小推車從剛來滅了火的藥房內出來,碰巧經過108監護室聽到大喊,也條件反射地把一隻鎮靜劑和注射器送到了醫生的手上。醫生利落地上藥,扯下馮志誠身上的大掛隨即下針。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馮志誠從大嚷很快變成了喃喃。
“我不要她指證我老婆……”馮志誠昏迷前最後一句,把陸璐當場震住了,她盯着他,以為能繼續聽到些什麼。
可惜,已是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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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志誠在醒后就失去理智地亂叫亂竄。為防止他出現更激烈的行為,醫生又給他打下一劑鎮靜針。待馮志誠再次昏迷,陸璐才發覺眼前這位醫生很臉熟。
“我們……是不是見過?”陸璐的問話令醫生的背影微僵,他慢慢轉身,一臉尷尬:“呵呵,陸小姐,您好啊……”他抬了抬眼鏡,不自在地提醒道:“半個月前……陸小姐和……和馮先生,曾來過我的診所一趟……”
“哦……你是那位……”陸璐馬上認出了這位曾經誤診她是精神病患者的醫生,卻一時記不起名字。
“李錦。”醫生無奈一笑。
“哦。”陸璐想起自己曾把李錦的診室弄得烏煙瘴氣,想必他對她的印象也很深刻,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認出自己了,甚至完全是因為看到兩名警察跟着自己,以為自己發瘋了才會跟過來的。明白到他剛剛裝作不認識及被識破后尷尬的原因,陸璐很大度地轉移了話題:“他怎麼了?”她轉眼看着馮志誠。
“呃……馮先生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因而出現了嚴重的精神錯亂。我建議立即入院觀察、治療。哦,我不是這裏的醫生,只是來探望同行的。這是我的名片。我建議馮先生現在就轉到我的醫院,畢竟那是專科醫院……”李錦滔滔不絕,絲毫沒察覺兩名警察已開始皺眉。
“李醫生。”警察接過他遞來的名片,隨便瞄了一眼名片上的姓氏后開口,“這個男人有蓄意傷人的嫌疑,他剛剛的表現很可能是裝瘋賣傻。我們現在必須拘捕他……”
一直在旁不作聲的大衛這時突然開口:“也可能是馮先生出現精神問題在先,傷害我在後啊。”一句話惹來兩名警察的瞪視。“據我所知,馮先生這幾天精神就有點……呃,不正常。”說至此,大衛悄悄向陸璐遞了個眼色。
陸璐怎能不會意,但大衛的舉動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按計劃,大衛應該煽動警察逮捕馮志誠,再通過那盤做過手腳的錄像帶推翻之前的“鬧鬼案”,以順利定馮志誠的罪——雖然這才是她熱切期望的,但大衛突然改變初衷,就必然有他的理由……
考慮再三,她抬頭對兩位警察說:“警官,最近我們家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令我老公這幾天的情緒波動相當大。之前我已經有帶他上醫院的打算,想不到今晚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她擺了擺手,阻止了其中一名警察的插嘴,“而且,我只是在樓下碰到你們,為防萬一才麻煩你們上來一趟,我這樣,不算報警吧。哪有妻子找警察捉自己老公的。”
“但是,現在我倆看到了一宗傷人案!”警察幾乎吼道。
“我們這裏沒有人受傷啊,也就沒有所謂的傷人案吧。”小華眼睛眨呀眨。
“你們……但是他蓄意……”兩名警察氣結。
“我們不告就沒事了吧。”大衛無奈地抓抓頭,“他可是我們大顧客的丈夫呃。”
“你,你們……”兩名警察被氣得“你”個不停,最後也覺得自己沒事找事,丟下一句“隨便你們”就憤憤走出了監護室。
陸璐看他們走了,轉頭對李錦說:“那就麻煩你了。”就在李錦忙着通知他的醫院派車過來的當兒,她退至監護室角落,大衛也會意地湊了上來。
“為什麼?”陸璐不明白,明明是個絕好的機會!
“陸小姐,我剛剛靜靜地想了一下,覺得原計劃並不妥當。您想您是什麼身份、陸先生是什麼身份,”鬧鬼案“才沒過多久又發生這檔事,媒體會放過您們么?要是陸先生像上次一樣,為了公司形象把事情打壓下來怎麼辦?最後說不定會不了了之。再說了,如果將這件事定性為蓄意傷人,馮志誠的律師必然要求使用專業技術對錄像帶進行檢查,我怕警方會查出我們動了手腳,情況反而會變得不利……”
陸璐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特別是自己給馮志誠用了“天堂”這種事,說不定會被馮志誠反咬一口。“這不就便宜他了嗎?”她不甘心地盯着床上昏迷的馮志誠。
“相反。”大衛也轉頭看他,“從這剛才的情況來看,他的確不像是裝的,這對他來說已是一種懲罰:退一萬步說,他惹真裝傻,就應該明白如果他現在清醒了,之前所做的事就會被揭露出來,所以短期內他是絕對不會從精神病院出來的。只要再給那位醫生一點好處……馮先生必然能得到他應有的懲罰。”大衛轉頭微笑,“相信我。”
陸璐不再說話,靜靜看着突然走進的幾個白衣人和李錦說了幾句話,然後七手八腳地給馮志誠穿上精神病院專用的防自殘的服裝,再把人扔到擔架上抬走。
這樣,一切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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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切就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