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大忠似奸
劉伯溫身為一代智多星,罕有為難的時候,如今碰到朱文正,就如同遇到上輩子的報應,讓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從內心來講,他當然十分願意將胡惟庸一夥繩之以法,但從道德法規上講,做假供又違背了他一向公平公正的原則。
越是行事嚴謹之人,往往越能堅守原則,要不然,劉伯溫年輕時在元朝為官,何必因為不願同流合污,而乾脆棄官回鄉呢?
朱文正見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還在這兒糾結不清,乾脆上一劑猛葯道:
“劉大人!這次要是放過他們,還不知有多少百姓因為這些蛀蟲家破人亡,河南賑災就是前車之鑒!”
楊憲也在一旁着急附和道:
“都督說得對!行大事不拘小節,劉大人切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南京城裏的難民有多慘,劉伯溫也曾親眼去碼頭看過,一想起幾十萬條人命,差點毀於一旦,他憤怒油然而起,終於咬牙切齒道:
“姦邪禍國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朱文正一見劉伯溫口氣終於鬆動,忍不住彈冠相慶,只要這位司法大佬肯參與,再加上楊憲的人配合,何嘗扳不倒胡惟庸?
劉伯溫一旦接受事實,很快便發揮出他那縝密的心思,出言提醒楊憲道:
“你那門生王和為人怎樣?此事一旦發動,絕無後路可言,若是搬不倒胡惟庸一黨,他恐怕凶多吉少!”
作假證指認勢力遮天的黑惡勢力,風險可想而知,可楊憲卻神情凌厲,毫無懼色道:
“直管放心!王和以前是跟着我做校檢的,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校檢組織在明初就相當於半個錦衣衛,幹得都是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只是沒有後來錦衣衛的抓捕權限。
楊憲既然這麼說,肯定有十足的把握。
劉伯溫又接着指出關鍵問題道:
“就算右侍郎王和肯出面指證樊毅,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份人證,沒有樊毅貪腐的實際物證,這就成了孤證!
僅憑孤證,想要牽連上駐馬店一事,恐怕很難,陛下那邊都沒法交代!”
朱文正的思路早已被打開,聞言神秘一笑道:
“想要直接證據?這事好辦,交在我身上便是!”
劉伯溫一臉狐疑的看着朱文正,問道:
“你有證據?為何不早說?”
朱文正嘿嘿一笑,神情姦邪無比,活脫脫就像戲曲中唱的大反派:
“現在還沒有,明天就有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劉伯溫心頭騰的一下升起,他急着就想追問。
朱文正卻讓他安心等待,說完告辭一聲,大搖大擺的就走了。
劉伯溫伸手就想去追,卻被楊憲給死死拉住:
“此事直管交給大人,他自有謀划,我們全力配合就是,何必擔心?”
楊憲做事,明顯比劉伯溫不擇手段,只要能扳倒胡惟庸,他才不會管用什麼辦法?
劉伯溫卻憂心忡忡道:
“就算如此,也得掌握一個分寸,若是太過,只怕反而引火燒身!
你看剛剛大人那副神情,怎麼看怎麼透着一股姦邪?”
楊憲一臉不以為然:
“哪有姦邪?就算有,那也是姦邪中透着一股浩然正氣!”
…………
朱文正離開萬家大院,連夜就直奔虎威軍軍營。
鄭遇春從駐馬店押到南京后,就關在了這裏,由虎威軍親衛嚴格看守。
朱文正倒沒有虐待這傢伙,每日好酒好肉伺候,可當他在牢籠中見到這位鄭大人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不過短短十來天,之前還生龍活虎的鄭遇春,竟然彷彿蒼老了二三十歲,不但頭髮全都白了,三十多歲的臉上竟然佈滿了皺紋。
他一身白色囚衣,木然呆坐在地上,就算見到朱文正過來,也只是微微側了下頭,隨即便沒有了任何反應。
看來即便是姦邪之人,平時作威作福慣了,一旦死到臨頭,都是知道怕的。
如果早知今日,鄭遇春恐怕打死都不會去動那些軍糧。
朱文正本來有很多話想說,一見對方這般模樣,便知趣的沒有開口。
對於一個要死的人來說,想輕易打動他,註定十分困難,必須另想他法。
兩個人默默相對,良久,朱文正突然靈光一現,問道:
“想活命嗎?”
鄭遇春身形微微一顫,混濁的眼神中似有光芒一閃而過,此時果然也只有這件事能令他上心。
只是很快,那光芒便暗淡下去,他隨即苦笑一聲,蠕動下乾裂的嘴唇,用沙啞的聲音道:
“大人……就莫拿我開心了!”
朱文正知道想取信他很難,必須下點猛葯:
“戶部左侍郎萬傑,已經死了!”
鄭遇春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那是人類出自本能對死亡產生的敬畏。
不過一會兒,他又彷彿解脫一般,自我嘲諷般的傻笑道:
“罪有應得!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也不知道他說的是萬傑,還是自己?
朱文正隨即拋出一顆重磅炸彈:
“他並非伏法而死,而是死在家中,死得莫名其妙,距今已有六七天了!”
鄭遇春瞳孔猛烈收縮起來,僵硬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惶恐。
他不傻,混跡官場這麼多年,怎麼會想不到萬傑的死,背後隱藏着些什麼?
這是赤裸裸的殺人滅口,找替罪羊啊!
朱文正見他明白,又故作輕鬆,一邊低頭撥弄着指甲,一邊用自言自語的口吻說道:
“這案子不好查,線索全都斷了,看樣子,只有你和萬傑去抗了!”
說完,他又一臉惋惜道:
“可惜萬家了!明明條件挺不錯,可這事一鬧騰,抄家是肯定免不了。
等到那時,只怕萬家兒女們只有流露街頭,風餐露宿,那下場……唉,真叫一個凄涼!”
朱文正每說一句,鄭遇春的瞳孔就放大一分,到最後已是大汗淋漓,渾身濕透。
他彷彿從萬家的凄慘下場中,看到了自家的結局。
就在這時,朱文正拋出了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話:
“鄭指揮!你那金鎖還在這裏,要不要捎給你家人,讓他們提前收好?”
鄭遇春猛然驚醒,掙扎着爬起身,大叫道:
“大人!我願出面指正戶部尚書樊毅,戴罪立功……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