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有病,你也有病嗎
落空的手掌停在半空,虛抓了一把收了回來。
“服個軟的事,阿辭何必又要和我吵?”
“呵。”一聲嗤笑,沈辭疾的目光落在窗外。
院外的煙已經漸漸消散,只剩一縷還模模糊糊的飄着。
沈辭疾怕死,但不代表她會毫無底線的一直隱忍。
陳昱嘆氣離開。
半跪在地上的鶴慶瀾起了身,兩隻袖子已被花枝抽的破碎不堪,幾根布條掛在胳膊上。
沈辭疾倒吸了口涼氣,荊棘鑲在他的肉里,血肉外翻,不斷泌出的血珠順着胳膊流到手心,隨而滴落在地上。
看着都疼。
“他賜你輕甲,但還是留了地方可以傷你。”似乎是嘲諷的語氣,卻隱約含了聲嘆息。
“是屬下照看不周,理應受罰。”
清冽的聲音不卑不亢,似乎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痛。
荊棘鑲在肉里很容易感染化膿。
沈辭疾裹着毯子走出了院子。
等她再回來時,一地狼藉的卧房裏哪還有小銀人的蹤影。
她將手裏多出來的小瓷瓶放在了枕頭下面。
石洞的火勢並不大,原因是沈辭疾丟進炭盆里的是條西琅羊毛毯,遇火即化,火燒不起來卻弄得洞裏到處都是熏眼的煙。
幸好沒有人員傷亡,沈辭疾鬆了口氣。
濃煙逐漸散去,露出明茂的群星與明月。
夜色寂寥,沈辭疾坐在窗前裹着毯子仰頭望天。
她聽母親說過,每一個逝者都會化為一顆星辰。
地上一個一個的送,天上一個一個的接。
也許她眼前的某一顆星子就是沈家的某位親人,為她的黑夜而閃耀着。
一身銀光的小銀人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院子裏。
沈辭疾在妝枱里抓了一把砸過去,珠圓玉潤的珍珠還沒砸到他身上便被輕鬆接住。
他仍帶着半面輕鐵面具,淡漠的琥珀色眸子看了過去。
沈辭疾向他招招手。“那石洞裏還有別人嗎?”
小銀人愣了一下,遲疑片刻才答,“都是死囚。”
死囚?沈辭疾冷笑一聲,得罪陳昱的人就算活着恐怕也離死不遠了。
“我聽他們喊你鶴大人。”
雖已喝了葯,但沈辭疾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又帶着柔柔的鼻音,不像平時那樣冰冷。
“屬下叫鶴慶瀾。”
“天下安瀾,比屋可封。很好聽。”
鶴慶瀾的耳朵微不可察的動了一下,面具下的臉不見悲喜,高挺的鼻樑不難看出男子應是何等俊逸。
“夏已入伏,你總穿着這身輕甲不熱嗎?”
他身上的輕甲,是沈辭疾一個月前來到世子府時便看見他穿着了,從未見過他脫下。
鶴慶瀾淡淡道:“這是世子的賞賜,沒有世子的命令不得脫下。”
沈辭疾:“就寢時也穿着嗎?”
鶴慶瀾:“……不穿。”
“那沐浴呢?”
鶴慶瀾抿了下唇:“只要在外,便會穿着。”
“這麼說,你就寢和沐浴之前都要去向陳昱通報一下了?”沈辭疾撐着下巴,“那他不同意的話你是不是還得穿着就寢和沐浴?”
“這兩件事無須通報。”
“那也不算“無令不可為”啊。”
“屬下明日便去問問世子。”
“誒?”沈辭疾訝然看向他,鶴慶瀾神色正經似乎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搖搖頭,小聲嘟囔着,“陳昱是個有病的,養出來的侍衛似乎也不算太正常。”
“並未有大夫說過,屬下身患疾病。”
沈辭疾被嗆了一口,她掩住唇忍着咳嗽。
這個小銀人似乎情商不太夠用的樣子。
“你過來。”沈辭疾向他招招手。
她將手伸出窗外,纖細的指尖劃過男子胸前的玄甲,觸感溫熱。
她蹙眉捻着手指道:“連霧都是熱的,你不熱嗎?”
“是有些熱,但小姐入伏天還裹着毯子燒炭,你也不熱嗎?”鶴慶瀾語氣正正經經。
她挑了挑眉,衝著身姿挺拔的男子露齒一笑,
“我有病,我怕冷,你也有病嗎?”
鶴慶瀾還未做聲,她又搖了搖頭接着道:“你沒病,有病的是陳昱。”
灼日落山,陰暗的雲幕遮上了半邊天,但微風撲面時仍帶着熱浪。
半邊橘紅的夕陽逐漸消退,清涼的風裹着水汽拂過水麵。
蓮亭里涼意暢人,本是個納涼的好去處,可亭子裏卻有人裹着毯子打噴嚏。
沈辭疾正一人持兩子對弈,她敲了敲手裏的白子漫不經心開口,“聽說你自幼是在王府里長大的?”
雪雯跪坐在側,“是,王爺奶娘是奴婢的乾娘。”
“怪不得剛及笄便被江津王妃指了過來做陳昱的通房丫頭。”
沈辭疾點點頭,一副瞭然的樣子。
雪雯心裏惱火十分,她向來忌諱此事。
雖然她的確是陳昱的通房丫頭,可無人敢在她面前直言至此。
通房丫頭身份卑賤,只比尋常侍女地位高些,但終不及主子有名分的小妾。
侍婢總是恭維她:“瞧你和世子爺的緣分多大,遲早是要生了小主子去享福的。”
雪雯按捺住心頭火氣,忌憚於陳昱對沈辭疾的情分,咬緊銀牙道:“是世子心善寬厚,才看上奴婢這樣低賤的女子。”
沈辭疾自從來到神都后,便憑空添了個小毛病——喜歡找別人不痛快。
特別是陳昱的人,看見他們不痛快,自己便痛快了。
“是不怎麼高貴。”沈辭疾落下一子,抬眸向雪雯挑釁般道:“你執黑子,接着與我對弈。”
雪雯咬了下唇,“奴婢不會下棋。”
“是嗎?那可惜了,以前陳昱總是拉着我下棋,我還以為你知道他喜歡會特意去學呢。”
“奴婢不敢做魅惑討好主子的事。”話幾乎是雪雯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來般。
她當然不會下棋,就連字也識得不多。雪雯自記事便被乾娘傳導着,自己遲早是要做世子妾室的思想。
她專心學着女紅持家,一心做着世子妾室的大夢。
沈辭疾覺得無趣,餘光瞥見前面黑沉沉的湖面,心裏又有了主意,“我餓了,你去看看湖裏有沒有魚,抓條出來烤一烤吃了。”
“你不懂美食。”
沈辭疾搖了搖頭,提起燈籠向湖面上一照,果然看見水面一圈圈的漣漪盪起,一條青白的大鯽魚正巧露了個頭吐着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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