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上市(三)
鄭達聽說林友柏要去張家赴宴,想起金牙張前一晚說的話,說什麼也不讓他去。他認定了這是“鴻門宴”,自己師父此去凶多吉少。無奈林友柏心意已決,他知道自己決計無法改變師父的想法,只好偷偷跑下樓來,告訴了金牙張。金牙張畢竟是老江湖,聽完鄭達的話,也覺得張新國即便要動手,也不可能傻到選在自己家裏,用不着大驚小怪。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到時和鄭達一起陪林友柏走一趟,大不了到時他進去吃飯他們兩個守在車裏。
下班后,張揚準時出現在林友柏辦公室的門口。
“走吧,今天你的司機就不用去了,直接坐我的車去吧。”張揚說道。
鄭達一聽,原本稍稍有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林友柏輕鬆地笑笑,“讓張總當司機,難得啊。”說罷,他又轉過頭對鄭達說道,“那你們先回去吧。”
鄭達立即說道,“那您晚上不得回來嘛,還是我們送你去好了。”
張揚有些嘲諷地說道,“林總裁該不會認為這是鴻門宴,怕我們回頭來個‘項莊舞劍’吧?”
林友柏哈哈一笑,說道,“我哪那麼大本事,跟人沛公比?”
“師父!”鄭達還是有些不放心。
林友柏看了他一眼,說道,“行了,都回去吧,晚上張總會把我送回來的。”然後又看着張揚說道,“是吧,張總?”
張揚不置可否道,“看心情吧。”
林友柏跟着張揚一起下了樓,兩人並肩齊行,引起了公司里不少人的側目,紛紛納悶明明昨天還拼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怎麼這會兒就成了親密無間的“好同事”了?
看着張揚的車子開出車庫,躲在後座的鄭達立即沖坐在駕駛座上的金牙張說道,“就是那輛,快跟上!快點呀,人都開遠了!”
“你能不能別叫喚?我這不是在追了嗎?”
“追個屁,過會兒人影子都沒了!”
“你懂個球,跟近了能不引起她懷疑嗎?”
金牙張開着車跟着張揚的跑車,二十來分鐘后,從公司跟到了一處漂亮的別墅區。因為進去要登記身份,所以兩人只好將車停在小區邊上。
“行啦,張新國還能在自己家對他怎樣嗎?”金牙張說道。
“誰知道她是不是真把我師父帶回家?不過現在我確定了,這裏應該就是他們家,所以也放心了。”
金牙張嘆了口氣,“早知道不跟你說那些了,草木皆兵啊你丫的!”
張家的別墅是這裏最大也是最豪華的一幢,裏面裝修的奢華自不必說,總之是一片金碧輝煌,倒也符合張新國那個年紀的人的品位。
林友柏進了客廳,發現張新國已經坐在真皮沙發上等自己了。
“復生啊,今天請你來,不會覺得有些突兀吧?”張新國站起來,一臉和氣地拉着林友柏坐到沙發上,說道。
林友柏笑笑,說道,“是有些意外,確切地說,是受寵若驚啊!”
一席話說得兩人又哈哈大笑起來,賓主盡顯融洽。不一會兒,傭人端上來一盞茶,輕輕地放在林友柏面前。
和很多老去的江湖大佬一樣,張新國金盆洗手之後,除了專心經營正當生意外,還對茶禪之道非常感興趣。
他拉着林友柏說道,“來來來,天這麼熱,你一定渴了吧?試試這個茶,看看能不能品出其中的奧妙。”
林友柏接過茶,輕呷了口,只覺這茶苦味難當,於是不由地皺了皺眉。他放下茶杯,說道,“張董雅量,復生自是不及。平時也不怎麼喝茶,所以一時間,除了苦味,也品不出什麼奧妙來,讓張董見笑了。”
張新國微微一笑,說道,“品到苦味就對了。這茶呀,就好比人生。你剛剛喝的是這茶的第一道茶湯,這就好比人生的第一個30年,至情至性、真我本色,可是呢讓人喝着發苦,一發苦就難免被人倒掉。”說著,他拿起杯子,將茶湯倒掉后,又往裏加了熱水,說道,“你現在嘗嘗,看有什麼變化沒有?”
林友柏又喝了一口,感覺苦味被沖淡了許多,而且隱隱間還有股甘甜徘徊在喉嚨與唇齒之間。
“是不是覺得沒那麼苦了,而且隱隱有些甘甜,回味無窮?”張新國又問道。
林友柏點點頭,“倒是那麼回事。”
張新國又說道,“所以這第二道茶,就像人生的第二個30年,這個年紀的人,既懂得保持自我,又懂得稍作收斂,喝起來就讓人甘之如飴、回味無窮了。你說,這樣的好茶,還有人捨得倒掉嗎?”
林友柏又豈會聽不出張新國的言外之意,他這番話,明顯是在告誡自己,做事不要太咄咄逼人,要懂得收斂。否則,就難免被人“倒掉”。
此刻他不想和這個前江湖大佬針鋒相對,反正現在自己處處佔盡上風,倒不如順着他的話,看看他此番邀請自己前來,到底要傳達什麼信息。
想到這裏,他說道,“張董所言極是,復生此行沒白來,確實受教了。”言語間客氣十足,卻沒表明自己對張新國的告誡究竟持什麼態度。
張新國似乎意猶未盡,繼續就這個話題說道,“所以啊,復生,有時候你就是這第一杯茶,茶是好茶,但是有點苦了,這樣遲早要吃虧的。”
這時的他,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個正在尊尊教導晚輩的長者。
林友柏依舊打着哈哈,客氣道,“對,看樣子我呀,還得再熬段時間,希望過兩年能像張董那樣,成為這第二道茶,讓人甘之如飴、回味無窮啊!”
沒想到張新國搖搖頭,說道,“別學我,我現在都已經是第三道茶湯咯。”
“哦,第三道茶湯?是個什麼說法呢?”林友柏笑問。
張新國看着林友柏,眼裏少了昔日的鋒芒,轉而是一派恬淡,嘴裏輕輕吐出八個字。
“色清味寡,只余殘香。”
說著,他輕輕地拍了拍林友柏的肩。
林友柏在心裏重複一遍這八個字后,突然渾身一激靈。
“只余殘香?莫不是他要……?”
正想着,突然傭人敲了敲門,說道,“張董,飯準備好了。”
張新國雙手拍了拍大腿,站起來說道,“來,復生,今天陪我好好喝兩杯。別怕,喝醉了我這裏有的是房間給你住!”
林友柏哈哈一笑,道,“張董既然開了這個口,復生自當奉陪。”
張新國親切地拉着林友柏來到了餐廳,只見偌大的桌子上滿滿地堆着一個個精緻的菜品,顯然出自專業廚師之手,這證明他對這次的宴請是很重視的。
只是這麼多菜的桌子周圍,只放了兩把餐椅。
林友柏心裏詫異,說道,“張董,怎麼不見張總和夫人?”
張新國笑道,“怎麼,就我們爺倆喝,不好嗎?”
他將兩人合稱為“爺倆”,這還是頭一回。這麼“曖昧”的態度,讓林友柏更加一頭霧水。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那當然是好了。能讓張董單獨宴請的人,恐怕這世界也沒幾個吧,復生榮幸之至。”
“不是沒幾個,是沒有。”張新國爽朗一笑,端起酒杯,說道,“來,這是我藏了20多年的茅台,咱先干一個!”
林友柏毫不猶豫地舉起酒杯,和張新國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
兩人一邊聊着不着邊際的話題,一邊喝酒吃菜,很快大半瓶茅台下了肚。
陳年的酒勁大,林友柏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微微發暈。
“復生,我想問你個問題,看在今天咱爺倆喝了這麼多酒的份上,你能不能給我句實話?”張新國突然發問。
林友柏點點頭,“張董但說無妨。”
張新國放下筷子,看着林友柏,問道,“你進入豐雲,到底是為了什麼?”
林友柏輕笑一聲,不假思索地說道,“還能為了什麼?豐雲一旦上市,我可就是億萬富翁了啊!”
張新國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復生,我腦子確實不如你好用,但是我看人卻不輸於你。你來豐雲,絕對不是為了錢,這點從股東大會之後我就知道了。”
“哦?那張董以為呢?”林友柏一副“你倒是猜猜看”的語氣。
張新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然後不急不慢地說道,“如果你只是為了上市,就會奔着控制董事會和股東大會去。但是你只控制了股東大會,而把董事會留給了我,明顯是想藉此繼續分裂我和手下高管的關係,為你今後執掌公司鋪路,我說的對不對?”
林友柏眉頭微微一皺,看樣子張新國已經看出自己的企圖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事已至此,他也索性痛快承認了,“沒錯,我是準備控制公司。”
“你控制豐雲,到底想做什麼?”
林友柏點了根煙,只吸了一口,卻突然將它摁在了煙灰缸里。
“張董,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你一定記憶猶新吧?”他突然問道。
煙灰缸里的煙沒有熄滅,煙霧繚繞着升騰起來,彷彿一條直線,將兩人分隔開來。
張新國將杯中的酒澆在煙頭上,聽起來很輕描淡寫地說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