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後記(終)
“瀾兒媳婦,你去找一點兒好茶上來。”鎮國夫人將兒媳支走了,丫頭們也攆了出門,領着顧蓮進了內室,方才擔心問道:“皇後娘娘,怎地和皇上拌嘴了?”
顧蓮笑道:“兩口子,少不了磕磕碰碰的啊。”
鎮國夫人打量着她,像是開玩笑,又不像是,拿不準……,小心翼翼問道:“到底是為著什麼呢?說了,妾身心裏也好有個底兒。”
這位“繼母”是個沉不住氣的,不說清楚,只怕胡亂猜疑睡不安生,顧蓮在旁邊揀了椅子坐了,淡淡道:“有位小姐想要進宮做娘娘,我不樂意,又不好意思跟皇上真的對吵,所以就回來散散心。”
“誰?”鎮國夫人有些吃驚,這麼些年,早就已經習慣鄧家獨霸後宮,怎地忽然又冒出一個小姐?誰家姑娘膽子這麼大?!
“你別管了。”顧蓮不想羅里啰嗦多談,說也無益,只淡淡道:“等着吧,皇上若是肯先服軟兒,不知道這位小姐也罷;若不然……”勾起嘴角笑了笑,“到時候宮裏頭多一位娘娘,自然就知道了。”
情勢已經壞到了如此地步?鎮國夫人不由慌了。
可是再看看“繼女”,神色還算安定,並不着急,反倒像是在等待着什麼,一副提着心氣兒,隨時準備變臉的樣子。
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夕,空氣緊張起來。
“皇后呢?”徐離回來不見人,問道。
“出、出宮去了。”
“出宮?!”徐離聞言頗為吃驚,好好兒的,她怎麼會想着出宮,再說出宮了又能去哪兒?不由追問,“有沒有說去哪裏?”
那宮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結巴道:“皇後娘娘說……,回、回娘家。”
回娘家?顧家?不,……不對。
徐離轉了轉心思,方才悟了過來,“是去了鎮國公鄧家對不對?”
小宮女瑟瑟道:“是。”
回娘家,回娘家,真是虧她想的出來!
徐離又好氣又好笑。
要說洪尋芳的那點小心思,起初還沒留意,後來自然是看出來了,特別今兒居然還送了幾步珍本劍譜,試想一個小姑娘家,哪裏會喜歡這些?自己又不是沒有經歷過女人,對方什麼用意,心裏是一清二楚的。
因為慣例是下朝就去給母親請安,然後回去批摺子,正好把那幾本書丟到書庫里,省得帶到鳳藻宮再叫她心裏不痛快。
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就回娘家了。
這個女人……
正如顧蓮心裏顧忌的那樣,如果對洪尋芳用手段,固然能把人攆走,但是到底落了下乘,一則顯得刻薄不容人,二則顯得不信任皇帝,還落了他的面子。
倒是現在這樣小兒女一樣的,吃醋拈酸,賭氣走了,皇帝雖然覺得可笑可氣,卻也不會放在心上,只當是兩口子之間的小逗趣罷了。
夫妻么,床頭吵架床尾和。
況且放在明面上來說,皇後娘娘偶爾回娘家一趟,是給娘家的恩典,也不算什麼潑天出格的事兒。即便知情的,看着也比內宮陰謀算計磊落多了。
皇帝只覺得是一個趣味兒。
沒想到二十年都過去了,那個刁鑽古怪的女人都當祖母了,還跟自己耍花槍,倒是叫自己想起她從前嬌俏可愛的樣子。
好戲開演,自然是要演完全套的。
皇帝跟着出了宮,還把京城裏的各色點心鋪子、綢緞莊子,珠寶店啊,名酒樓啊,通通逛了一遍。像那些給娘子賠禮的丈夫一般,帶着大包小包,一路殺向鄧家,今兒鄧家可算是出盡風頭了。
先是皇後娘娘的鳳駕一路走過,藉著是皇帝的聖駕追隨而來,即便有羽林軍圍了街面戒嚴,遠遠的,趕來圍觀的百姓們,仍舊圍了里三層、外三層,整個京城都跟着沸騰喧嘩起來。
又是一番儀式拜見,一番禮節周全。
徐離終於在鎮國公府的後院,見了自己的心尖尖。
此刻顧蓮正坐在一株花樹下,半躺在長條椅里,手上團扇輕搖,頭一句便是酸溜溜的,軟語嬌嗔,“皇上捨得來了?”
徐離好笑道:“什麼話?什麼叫朕捨得來了?”
顧蓮哼了一聲,“皇上心裏自己明白。”
“哦,朕倒是不明白。”徐離在她身邊挨着擠着坐下了,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戲謔笑道:“不如你好好兒的與朕說說,解解惑。”
顧蓮啐道:“別跟我揣着明白裝糊塗!”皇帝既然肯來哄人,就不會在乎自己耍點小性子,故意歪曲了說,“不是見了好幾回了么?聽說你來我往、郎情妾意的,連那個什麼什麼的,都送了。”
“什麼什麼的?”徐離越發笑得要岔氣,假意在鼻子前揮了揮,“嘖嘖,誰家的醋缸子給打破了吧?怎地聞着酸溜溜兒的。”
顧蓮往長椅上面一躺,用團扇蓋了臉,“我破了。”
“哧!”徐離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你也知道自己是醋缸子啊?”揭開了她手上的團扇,露出那張白皙如玉的臉龐,看着那烏黑如星的清涼眸子,饒有趣味問道:“朕問你,要是朕今天不來接你,怎麼辦?”
顧蓮瞪了他一眼,“你敢?”
徐離笑道:“萬一朕真的不來呢?”
顧蓮臉上一綳,忽地抱住了皇帝的腰身,假作嗚咽哭道:“嗚嗚嗚……,我還能怎麼辦呢?只好厚着臉皮自己回去,請皇上原諒我這個醋缸子唄。”
“哈哈哈……”徐離大笑不止,只覺很久沒有心情這麼舒暢開心過了,摟了她,溫溫柔柔哄道:“好醋缸,快別哭了,哭出一壇醋再把朕給酸壞了。”
顧蓮抬頭一笑,“酸壞了才好!酸壞了,你就跑不掉了。”
徐離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算是有福氣的,這輩子得了你這麼一個可心的人兒。”
“做什麼?”便是撒嬌,顧蓮在別人家也放不開親熱,抓了皇帝的手,“別在鄧家鬧出笑話來,走吧,早些回宮去才是真的。”
徐離看着她笑,“你的娘家,怕什麼?”
“我不怕,我急。”
“哦?”徐離習慣了和她鬥嘴耍花槍,“急什麼?”
顧蓮直言直語道:“急着回去給洪小姐找一門好親事呀。”捏了捏皇帝的臉,“免得有人厚着臉皮,就往自己屋裏添香暖玉了。”
“好嬌嬌。”徐離目光曖昧的盯着她,“你就是我的香,就是我的玉,咱們回去慢慢兒的添,慢慢兒的暖。”他問,“你說好不好?”
顧蓮莞爾一笑,凝視他,“好,一輩子才更好呢。”
洪尋芳很快被安排了親事,遠嫁外省。
那一段僅有幾人知道真實內情,被宮人們私下猜測的緋聞,猶如一朵小小浪花,很快在浩瀚的深宮裏淹沒了。
而皇後娘娘和皇帝先後駕臨鎮國公府,對外是皇室對鄧家的恩典,即便官宦圈子裏有人猜測帝後步調不一致,也只私下說說而已。
畢竟不管皇帝是真的和皇后吵架,還是假的,單憑皇帝肯親自去接人,就證明了皇後娘娘在他心中的份量,不是能隨便議論的。
不光潑了皇後娘娘的面子,更潑了皇帝的。
帝后也是夫妻,一樣一樣的,還不都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日子平靜,一直到了九月里萬壽節。
今年是皇帝的四十大壽之喜,登基這麼些年,海晏河清、歌舞昇平,當然要隆重的慶祝一番,國中如此,鄰邦還有各國來使趕來替國主道賀。
整個萬壽節下來,前前後後,足足鬧了有大半個月之久。
顧蓮忙着主持各種宴席,招呼外命婦,整理臣子們、使者們進獻的壽禮,加上之前籌備,之後收尾,差不多有一個月都沒有安生。
好容易撐着一口氣兒應付下來。
臨到結束,便毫無預兆的突然發熱病倒了。
這次的病來勢洶洶、不同尋常,吃了好幾副葯,都不見好轉,眼見心上人一天比一天憔悴,皇帝急得不行,守着、陪着,自己也熬出一對大大的烏青眼圈兒。
皇太后看了心疼得不行,掉淚道:“我的天爺,可別再折騰了。”
太醫沒了法子,皇帝更沒了法子。
徐離急得團團轉之際,忽地想起當年彼此許下的誓言。
她道:“我願意,以餘生壽數和皇上共度時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而自己,也虔誠無比的發過誓,“朕貴為人間帝王,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願意擋在你的前面,願以天子之壽佑你平安。”
許是要應驗了吧。
如果當真應驗,她活不長,自己也肯定活不長,也……,不想活得長了。
在情感熾熱的一剎那,生無可戀。
不……!早就刻骨銘心的戀人,早就溶血一般的情愛,怎麼可以分割?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如果同年同月同日死還不夠,那麼……,就用自己這一生最最珍貴的東西來換吧。
徐離做了一個叫舉國上下都震驚的決定!
居然頒下聖旨遜位於皇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不做天子,不做皇帝,只要全心全意照顧你,但願上蒼能夠感受到這份愛意,挽回你的生命。
這一年,徐離四十歲。
二十歲登基,做了二十年皇帝,然後遜位,一心一意陪伴太後去了。
等到初冬時,不知道是皇帝的精心照顧起了作用,還是皇帝的誠心感天動地,跟隨太上皇一起升級為太后的顧蓮,終於漸漸康復起來。
為了避免新皇行事不便,束手束腳,太上皇命人把以前的護國長公主府,重新修繕了一遍,收拾了一番,御筆親自題名“同心別院。”
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二人,一起搬了過去。
有人說這不合規矩。
說這些話的,大都是一直抱着太上皇大腿,還沒來記得抱新皇的臣子們,到了徐離跟前被一頓喝斥,“朕就是規矩!”
一干臣子委屈不已,又搬出孝道,跑到新皇面前嘮叨不休,結果又是一頓喝斥,“太上皇就是規矩!朕就是規矩!”
才得三十多歲就做了太后的顧蓮,如今養在同心別院,心情好得緊,聽了這個皇帝父子的段子,大笑不已,“不愧是老子跟兒子。”
徐離大笑道:“咱們的麒麟懂事又能幹,朕樂得逍遙。”
有如顧蓮從前說的“老小老小”,兩人還沒老,就先越活越回去,居然商量起要雲遊天下、四處遊玩,討論的不亦樂乎。
顧蓮笑道:“上次咱們南巡的時候,丟下麒麟監國,還哄他,往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出去。如今可好,出去玩兒的還是咱們,他這個皇帝,哪裏敢丟下一大攤子去玩?倒是白白哄他了。”
“這有什麼打緊?”徐離不以為意,摟着她在窗邊看着紛紛揚揚的雪景,“等他那天真的想出去了,朕再替他看幾天家又有何妨?”又道:“你就先別管那臭小子了,只說咱們。”
“是。”顧蓮拖長了聲調,笑道:“謹遵太上皇口諭。”
徐離也笑,“太後有什麼高見?”
夫妻兩個互相打趣起來,笑作一團。
顧蓮笑着笑着,心裏卻是說不盡的柔情萬千,歷經風風雨雨、坎坎坷坷,最後走到了這一步,得他一生愛戀、庇護,此生何其圓滿?忍不住摟了皇帝,一如平常那樣環住他的腰身,“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那好,回頭可不許反悔!”徐離越發來了幾分興緻,想了想,笑道:“回頭待我單槍匹馬,帶着你,身邊一個侍衛都不要,只咱們兩個人,那才叫清清靜靜一個美呢。”
顧蓮心裏知道這種事不可能。
不過聽他興緻勃勃這麼一說,倒也十分神往。
夕陽下,落日餘暉、霞光普照,一人二馬,優哉游哉的走在官道上面,他是身經百戰的馬背帝王,跟着他……,自是說不盡的安心踏實。
漫漫人生,有你陪我一起共行共賞。
此生,無憾。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