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夢中往事

林夢夢撞開成天笑，只是她的一個本能反應，至於撞開之後能不能躲過那支箭，她並不知道。也幸好成天笑沒有撒開手，不然的話，那支箭就不是射在她左肩，而是喉嚨了。

她摔在地上，忽然感覺全身都異樣的難受，撓也不是，抓也不是，心裏頭髮慌，后脖頸的筋一跳一跳的疼。林夢夢想到是這箭的問題，想摸摸傷口，卻又覺得腦袋昏沉疲憊，特別想睡覺。

在她模糊的視線里，成天笑扶起了文晶晶，接着又過來扶自己。她想着自己真的太困了，師父要扶自己，那就扶吧，反正我要睡了，你要是不嫌累贅，就背着我吧。

但閉上了眼，她就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地方。這裏迷霧重重，看不清四周的情況。不過這霧相比於之前在火鍋店遇見的還差很遠。

眼睛看不清，但耳朵里時時傳來海浪的聲音，可能，自己是在海邊。林夢夢家住在船廠路小區，離海邊很近。她從小到大都是看着同一片海長大的，對於海灘，她再熟悉不過了。然而這個海灘與記憶中的有所不同。記憶里，海灘就是沙灘，是有着很長很廣的一片沙灘的，但在這裏，遠了看不清，近了在腳下的東西她還是能看清的。她看到的是，結結實實的草坪。雖然草長得不那麼密，能看到土，但那也是草地——至少不是沙灘。人們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林夢夢從沒見過沒有沙灘的海岸，而這夢裏竟然夢到了。可是話又說話來，這裏真的是夢嗎？貉神在這附近嗎？

“貉神——”

林夢夢朝着迷霧中呼喊，迷霧冷冷地，回以沉默。海浪的聲音從左邊傳來，她往前走，看了看右邊。右邊的迷霧中有黑色的一根一根的東西，好像是樹。如此看來，這海灘是在樹林的附近。

走了一會，她看到遠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往左邊伸出去，像是架在海岸線上的長橋。林夢夢快步走過去，果然是一條長橋。

橋上有一團光，可能是燈。橋邊停着一條烏篷船，跟着波浪哐當一下，哐當一下地撞着橋墩。

“有人嗎？”

她朝着長橋問了一聲。沒有人回答，那團光動了起來，左右晃，晃了幾下就停了。林夢夢便又問：“你是誰？我看到你了！”

一邊問，一邊往近前走。漸漸的，她看到橋上的迷霧中，影影綽綽好像站着個人，而從站姿來看，這個人似乎是馱着背，而且背對着自己。那團光確實是燈光，是那個人手裏拄着一根燈柱似的很高的棍子，棍子頭彎曲着，垂下鉤子，那盞燈就是吊在鉤子上。

“你是誰？”林夢夢又問。

那個人動了一下，她以為那人在看她，於是說：“那個……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到這裏的。嗯——那個——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我……我能問一下路嗎？”

林夢夢一邊說一邊又往前走，隨着她越走越近，迷霧中的那個人也越來越清晰。她發現那個人好像背上背着個龜殼——啊？難道是汜瀾城的龜甲大天使？

“你怎麼不說話？這裏是在汜瀾城附近嗎？”

問完了這句，那人終於開口了。可是這一開口，林夢夢身上雞皮疙瘩掉一地。

“終於……又來人了……”

這聲音聽着，像一把刀子在玻璃上划，也像指甲在黑板上划。

“你……你……你怎麼這個聲音！？你不會好好說話啊！？”

林夢夢語氣很沖，那人沒回答，不知道是不敢還是不想。等了一會，還是林夢夢先開口了：“你怎麼背着個龜殼，你和玄武宮是什麼關係？”

“玄武宮……多麼熟悉的名字……可我……想不起來了……”

“你可知道武天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把人……送去彼岸……”

“彼岸？哪裏？”

“世界盡頭……”

“啊？你是迷途海擺渡人！我師父提起過！”

“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是……欸？”林夢夢剛要說出來，忽然不說了，提起一口氣換了一副高傲的樣子問：“我堂堂四宿神之一，憑什麼我先自報家門！？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認識武天蓋！？”

那人搖晃着腦袋，把臉又轉了回去。從第一句話到現在，這個人甚至沒轉過身來。

“好吧好吧好吧，不問這個了。”

林夢夢走上前，站到那人的身後。她能清楚地看到這個人背上的龜殼，上面佈滿了各種形狀的划痕，甚至有的地方像拋光一樣無數划痕疊加在一起。這個擺渡人，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嗎？

她問：“你……背上……怎麼這麼多傷？”

林夢夢以為這個人不會理他，但他竟然開口了：“我……不知道……我好像……參加過……一場……戰鬥……”

這讓林夢夢喜出望外，她追問：“你真的是老兵？你參加的什麼戰鬥？和誰打的？”

“你的好奇心……很重……不如……看看這個……”

擺渡人把吊在棍子上的燈摘下來，遞給林夢夢。這盞燈是六棱形狀，像是用鐵做的，上面滿是鐵鏽。六個面都有玻璃矇著，火光在裏面。玻璃也是髒兮兮的，看不清裏面到底是點的蠟燭還是煤油，亦或者是某種法術。

林夢夢知道這燈肯定有問題，但她不知道，這燈里的火，竟然勾着她的意識一點點往火里沉。她感覺到不對勁，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是這困意就是甩不開，雖然強打精神，但身子還是莫名其妙地往一邊倒。

長橋不寬，兩頭也沒有欄杆，林夢夢朝一邊倒，就要栽進水裏。擺渡人扶住她，把她抱進了烏篷船里。

睡去的林夢夢，又進入了新的夢境。這一次，她來到了一個幽暗的房間裏，之所以是房間而不是洞穴，是因為四壁都插着火把，藉著火光可以看到，牆壁是有雕鑿痕迹的，而且地面也鋪着磚。

正納悶着，有腳步聲傳來。她急忙躲進角落裏，藉著火把的光，看到有個人走了進來。由於光線的問題，視野中那個人整個都黑着，但看姿勢好像是抱着一個人。這時候林夢夢忽然想到，自己該不會是在雀神陵墓里吧？這樣的話，那個人就是天狼神，懷裏抱着的，就是前世的自己，也就是雀神朱天籟。

若真如此，他們應該是看不到自己的。於是林夢夢站起身，朝他們走過去，還喊了一聲：“老狼！”

和她想的一樣，天狼神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於是她又站到他面前，看到了眼前這個人，果然就是天狼神。而懷裏的，也只可能是前世的自己。然而天狼神對她視而不見，抱着朱天籟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欸？這我是虛的還是你是虛的？”

林夢夢想着，既然天狼神看不見她，那她就跟上去，看看這天狼神到底是怎麼安葬自己的。剛跟上去，她的眼前就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只閃了一下，她沒注意，但被嚇了一跳，叫出了聲。

天狼神繼續在前面走着，根本不知道林夢夢的存在。林夢夢定了定心神，又跟上去。而才走幾步，眼前又一次閃過了一個畫面。儘管這一次她也沒有注意，但她可以確定，兩次的畫面是不同的。難道，是自己前世的種種記憶？有了這兩次，林夢夢估摸着後面一定會有更多，而且說不定還會有連貫的而不是一閃而過的。

她又想對了，越往前走，畫面閃現的頻率越高，閃現的時間也越長。而這些畫面全都是物品，其中就有自己的黑白風影扇。除了黑白風影扇，她注意到了一個黑色的水滴形的東西。之所以注意這個，是因為她曾經在家裏見到過，但一直沒往心裏去。現在想起來，原來那個東西竟然是個有着一百二十萬年歷史的古董。可那是個什麼東西呢？

她還沒想明白，眼前閃過的就不再是靜止的畫面了，而是一幕又一幕的往事。往事的開始，是她在旦何鎮第一次見到天狼神。

旦何鎮有一個古代的法師團，它的建立，要追溯到九大王國時期。每個王國都有自己的宮廷法師，但法師畢竟都是人，有自己的私慾。有的法師手段高明，能保自己一世太平，而有的法師就相對差一些，有的是被排擠打壓，有的是純粹自作自受，最終都被流放到邊境。被流放的多了，法師們難免會互相遇見。如果互相都是陌生人，便是可以做個共情的朋友。如果是熟人，而且之前沒什麼過節，便做了兄弟姐妹。而即便有過不愉快，也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久而久之，這些法師在一起就逐漸形成了一個小團體，每到一個特殊的日子，大家就會在一個地方小聚一下。而這個小聚一下的地方，就選在了旦何鎮。他們也就是以旦何鎮為大本營，將金魔法、紅魔法、綠魔法進行融合，形成了後來的黑魔法。

法師團的成員是來自九大王國的，他們打算通過法術競賽來選出各支的代表，作為首席法師。但不知怎的，最後選出了十個。而這十個首席法師又分別形成了十個黑魔法流派。

天狼神、大犬神、貉神、白狐神，他們四個下凡的時候，剛好首席法師要收徒弟，他們各拜一個，繼承了這十個首席法師中的四位的衣缽。於是天狼神被稱為死神，大犬神被稱為拘魂師，貉神被稱為夢魔。但白狐神是個例外，她師父被稱為幻妖師，到了白狐神這裏，人們以形為名，叫她九尾妖狐。

眾神下凡的時候是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蟲神、羊神和蝠神找到了四宿神，之後就由四宿神去找其他神。白虎神文天星來找他們，只帶走了白狐神，而雀神朱天籟來的時候，天狼神就帶着大犬神和貉神一起走了。因為他只看了她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林夢夢看到的往事不止這一幕，而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與天狼神竟然有着那麼豐富的曾經，可是直到死，天狼神也沒有向她說明自己的心意。如今，自己已經轉世重生，他也多次對自己施以援手。苦等一百二十萬年的他，為什麼還是不肯說？

她越想越生氣，恨恨地想朝天狼神後背捶上一拳。可是拳頭抬起來，卻不見了天狼神。

人呢？林夢夢四下里找，卻連個影子都沒看見。她發現自己處在另一個房間裏，現在弄明白了自己是在雀神陵墓里，那麼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墓室。這的確是個墓室，中間放着一口石棺，石棺的蓋子打開着立在旁邊，看來，天狼神是突然想起什麼離開了。她走到石棺旁邊，看着躺在裏面的自己。可是看着自己的臉，那種困意又來了，是夢境再一次轉換了嗎？見多不怪的她，索性坐下來倚靠在石棺上睡去。

可是上一秒她還記得自己是靠在石棺上，下一秒就感覺自己好像是躺在哪裏。躺在哪裏呢？她睜開眼，但眼皮酸澀，用力張了兩下還是感覺像生了銹一樣。

“你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這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熟悉。因為剛才，在那一幕幕的往事裏，她已經聽了一遍又一遍。

“老狼？”

林夢夢想坐起來，一個人從旁邊坐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繼續躺着，她便又躺着了。

“你怎麼會來這裏？”

聽天狼神問到這，林夢夢就開始回想自己的經歷，可不知怎得，她只記得自己出現在海灘，再往前她就不記得了。

天狼神看出她的記憶有些亂，便安慰她說不急。但天狼神又說：“我終於見到你了。”

“我們以前沒見過嗎？”

“以前……那只是我的影子。現在，我是真正的我。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該不會是你把我弄到這裏來的吧？”

天狼神搖搖頭，說：“我才不會做那麼無聊的事情。是擺渡人把你送到這裏來到。”

“擺渡人？難道這裏是……彼岸？”

“我不知道什麼彼岸，我之所以會在這裏，都是因為我們三條老狗對師父們的承諾。”

“承諾什麼？”

“就是在神天國危機解除后，到這裏來，將黑魔法繼續發展傳承下去。”說到這，天狼神話鋒一轉，問林夢夢：“你出現在這裏，很奇怪。而且你還是被擺渡人送過來的。你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麼？這是我死神的領域，在我這裏進進出出的只有死人的靈魂，你……”

天狼神不說了，把手按在林夢夢的額頭，但按了半天，好像什麼也沒探出來。

林夢夢說：“我剛才好像就一直在做夢，一個夢接着一個夢，睡了在夢裏，醒了也還在夢裏。難道貉神感覺不到嗎？”

“貉神？”

“哦對，你還不知道吧，貉神他沒死。”

“他沒死？”

“對，他……”林夢夢忽然不說了，看着天狼神。

“怎麼了？”

“你真的是老狼？我好像說的太多了。”

天狼神笑了，語氣溫柔地說：“沒事，如果你覺得不該說那就不要說。我是相信你的。如果你剛才說的沒錯的話，我猜，貉神一定通過自己對夢境的感知，探測到了其他古神的存在……”

“啊對！我想起來了！”

林夢夢幾乎是叫着說的，把天狼神嚇了一跳。她這一嗓子叫完，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便羞答答低下頭。

天狼神仍舊溫柔地說：“想起來了就說說，不然一會又忘了。”

“我……我在保護師父的時候，中了一箭。然後就特別困，再然後就見到那擺渡人了。”

“什麼箭？”

“鶴神的箭。”

聽到這，天狼神坐不住了，表情也緊張起來：“鶴神的箭都是拿鶴頂紅做的，你這根本不是在做夢，而是靈魂在神遊啊！你靈魂離體這麼久，怕是會出問題，不能再聊了，我得送你回去！”

“啊？怎麼送？”

“就這麼送！”

天狼神在手中捏出一團黑氣拍在林夢夢的額頭，林夢夢剛剛還躺在床上，只聽啪的一聲，整個人化作一團黑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