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丫環,少爺,俠客
現說另一邊,江懷遠在會客的廳里大口喝茶,陸青羽仍懶懶的坐在一邊,對身前的茶,望也不望一眼。
江懷遠灌了一氣,終於停下,他惱道:“該死,我被那些乞丐帶着繞着揚州城跑了大半圈,最後才抓了個乞丐問方知,他們只是收了人銀子,胡亂跑的……你說氣人不氣,想我堂堂江懷遠,居然被……對了,青羽你有沒有追蹤到紅晴,有沒現你夫人?”
江懷遠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兩個女子所耍,便心中生氣,可再想到,其中有他喜歡的紅晴,又覺得意,所以,一時間之間竟堵住了,於是,只好尷尬的改口,將話題引向陸青羽。
陸青羽見他終於歇口,才慢條斯理道:“紅晴已找到蘇洛兒了。”
江懷遠聽了大驚,陸青羽又接着道:“蘇洛兒,正在紅晴的房間休息。”
江懷遠聽了更覺奇,陸青羽再次道:“紅晴得了賣身契,已經離去。”
“啊!”
江懷遠急看一眼陸青羽,問道:“蘇小姐有沒說紅晴去了哪裏?”
陸青羽搖頭。
江懷遠:“帶我見蘇小姐。”
陸青羽總於抬眼,看了一眼江懷遠,卻並不起身,只是皺眉問:“你,跟紅晴到底有過什麼過去?看起來,她對你,似乎並不那麼……”
江懷遠瞪了他一眼,嘴動了動,卻終是什麼也沒說,只是,“我要離開一會,大概,參加不瞭望梅山莊的盛事了。”
陸青羽聽得一驚,“懷遠,你這是。”
江懷遠沖他一笑,道:“五年前,還記得我陪你一起去的那個才子會么?”
陸青羽點頭,也就是那一次,他次見到蘇洛兒,並被她的才情氣質所征服,從此將她納入心底,從此感情有了歸宿。
江懷遠似在緬懷什麼,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一日,我中途離開,後來在客棧等你之時,遇到了……紅晴……她跟着她的小姐匆忙離去,卻留下了一方絲帕……”
陸青羽皺眉,“五年前你既已喜歡她,為何當時不去提親,她只是一小小丫環,想來,容易的很。”陸青羽心中卻是暗鬆一口氣,五年前的那一次,在會上扮作蘇洛兒的是紅晴,那麼,江懷遠所看到的紅晴便是蘇洛兒了。他卻不知,紅晴跟蘇洛兒正是在那客棧之中,兩人又換了真身,而不巧的是,江懷遠所定的客房,正在蘇洛兒她們換衣的隔壁,身負武功的他,對着隔壁兩女毫不掩示的聲音聽了個一清二楚,那時,他便知道,蘇洛兒便是紅晴,從而在她們離去時,他才會疏漏了蘇洛兒而只盯着紅晴而看……
江懷遠心中一嘆,看了看陸青羽,只不說話,他總不至於說,他早就現,紅晴才是真正的第一才女,那時,他在江湖上默默無名,什麼都沒有,有些自卑,自覺配不上紅晴……只好道:“青羽,你自帶着你蘇小姐遊山玩水去吧,我,去找紅晴了。只不知,這一回,她又扮作何樣的人。”深皺起眉頭,匆匆而去。連陸青羽在身後叫他也是不聽。
陸青羽本欲告訴他,他要找的紅晴實際上卻是蘇洛兒,此時,正在隔壁的院落之中……可江懷遠實在太急,也罷,反正,蘇洛兒此時行蹤已落在他手上,他也不着急。
又想到此時正在屋裏休息的蘇洛兒,不,應該是紅晴,他便不覺笑上心頭,原來,他心中的人兒,並不是個真正的人,而是,兩個人的組合,是蘇洛兒的面貌,外加紅晴的靈魂,開始他現時,心中還覺一絲苦惱,一絲受了欺騙的怒意。可這一會兒,他卻心中開朗,只覺此時實在太好了,心中的那個影子早已模糊,蘇洛兒那張絕色的面孔已被另一張清秀佳人的臉所取代,不同的是,此時的清秀佳人,顯得生動真實。好似,具有了靈魂一般。
“紅晴,蘇洛兒,原來,你們竟是騙了天下人。”突的一笑,“這樣,到也十分有趣了。”接着又想起紅晴這一路之上的諸多表現,不覺輕笑搖頭,他竟放任心中之人在面前兩月而不察,說出去,只怕要被江湖中人取笑了。
“紅晴,你真是騙得我好苦——”隨即一笑:“接下來,就別怪我了。”說完起身,叫來林二,如此這般的吩咐一通。又出門,向紅晴所在的房間走去。
陸青羽來到紅晴房間時,紅晴正為自己爭取到可以住在原來房間而欣喜,為了能混過陸青羽而喜憂相衝,正神不守舍這際,一見陸青羽去而復返,不由一驚,連忙收斂起心神,正襟危坐,才出聲讓陸青羽進屋。
“娘子,晚上,想吃些什麼?我吩咐這店裏的人準備。”陸青羽一進來便緊盯着紅晴,似想看穿她的面具,看清她的真容,心中感嘆,不愧是百變書生的徒弟,這易容之術便是他親眼看到了,依然找不出一絲破綻來。
“啊,哦,我……”紅晴依然無法坦然面對那娘子二字,不過,還好,她長期演慣了蘇洛兒,只一下便轉換了過來,輕輕一笑,順口便是幾個蘇洛兒喜歡的菜式,當然,同時也是她喜歡的。
“娘子,離日落還有些時間,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陸青羽輕笑着伸出手。那架勢看起來,並不接受她的任何借口了。
“我……好。”紅晴看着陸青羽伸過來的手,本欲出口拒絕的話卻忽得收了回來,等她臉紅熱之時,自己的小手已被他的大手包裹,身體已隨着腳步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娘子,喜歡這幅畫么?”一個落迫畫師擺的出售字畫的攤前,紅晴跟陸青羽站定,細細欣賞那些字畫。畫師鎮定坐在桌后,並不看這兩人。此時,紅晴一身綾羅,面上蒙紗,手被拉在陸青羽的手中,擋住了她嫣紅絕色的臉,只露出了一雙迷人煙眼。可惜,陸青羽又總是似有似無的擋在她的一側,將她唯一的美麗給擋在身側,所以,在外人看來,這兩人,只是一些大富人家的小姐公子出來遊玩罷了,而這種人,往往並不入那些高傲的才子的眼,那些才子是高傲的,他們自認為,這些的虛華的人,是不會欣賞出他們畫作之中的精妙,故而,高傲的他們,也不屑去招呼他們。
只是,此時畫攤前顧客實在是少,除了紅晴與陸青羽兩人外,再無一人,所以,再高傲的畫師,也難免注意一下這兩人,便是不搭腔,聽聽他們的談話也總是難免的。
紅晴輕輕搖頭,又看了眼面前的畫,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欲離去。陸青羽好奇,這是一幅雙鳥戲花圖,意境,並沒什麼出彩,但畫師的畫工還算相當有水準,不論是着色,還是筆法,或是整幅畫的把握,都極出色。便是他看來,這畫除了畫面相當俗氣之外,其他,再無可挑剔。可看紅晴卻似很失望一般,不由問道:“為何嘆氣?”
紅晴看了陸青羽一眼,又回望那畫一眼,再看向那個畫師,才輕聲說道:“鳥是籠中鳥,雖強行釋與花間,卻終是無法振翅高飛。它已成了玩賞之物,再無法融與高闊藍天了。”突的,她似有所感,想到之前放走的風箏,想到那風箏極欲自由,可得到了自由之後呢,它便只能寄生與清風,一旦清風消散,它便也落地,從此,蒙塵,又是破損。最終,消失在這世間。籠中的鳥兒也是如此,在籠中時,總是不停的衝撞那寵子,想要離去,想要自由,想要展翅高飛,可真的自由了,才會現,它已被困了太久,它再也飛不高,也無法再在天地這間生存,於是,要麼回到花間供人玩賞,要麼,便像風箏一樣,在短暫的自由之後,面臨死亡。想到她自己,此時也就如那籠中的鳥兒,極欲離去,極欲自由,只是,她還未自由便已有了牽挂,還未離去,便已心生怯意。“人太聰明,果然也是件煩惱事,總是在做之前便想出諸多後果,然後,心生怯意,不若那蠢笨之人,想到了,便全心去做,反而更容易成功呢。”
陸青羽聽得眉頭緊皺,卻是不去看那畫,只是盯着紅晴,此時的紅晴在他眼裏,似乎便是那極力展翅的鳥兒,她極欲飛起,可她的天空是黑暗的,似乎只要她飛起,便只能進入黑暗,再沒有光明。更讓他皺眉的是,他感覺到,她明明知道前面是什麼,可她仍在震翅,努力的想飛。
他猛的用力握緊手,將紅晴的手緊緊抓住,似乎這樣,他便可在她的腳上系線,如此,便可將她扣在身邊。他不欲將她的翅膀困綁,他願意看她幸福的高飛,只要,只要那根線系的牢,只要那根線,握在他的手裏……
“娘子何來如此感嘆,這世上人,總是希望自己聰明,而不喜自己蠢笨。在做一件事之前,能想到諸多後果,總是好的,這樣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也可以做更多的準備。那蠢笨之人,雖然可以毫無顧慮的向前沖,可一路之上總是碰得頭破血流,大多數往往沖不到最後,有的沖錯了方向,有的,便是衝到了目標,也已千瘡百孔……聰明人卻是不同,設想到可能出現的諸多狀況,在開始之前便將一切算計清楚,做好準備,那時再上路,更多了份安全和成功。又怎麼能說,聰明不如蠢笨?”
紅晴聽了不僅愧疚,又去望那一幅畫,心中大嘆,道:“是了,前途不會因為一個人聰明或是蠢笨而有所改變,只會因為一個人作了多少準備而改變,不,也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結果,是一路走來的過程。至於那路,始終是那路,從不曾更改過。不論是籠中鳥,還是天上的雀,都只是過程,不是結果,結果,便看他們怎麼選擇,又怎麼做。”突的眼前一亮,“若是因為知道前途多劫便心生懼意,從而躊躇不前,那才是最最蠢笨的人啊!”
紅晴突然自嘲的暗笑道:“虧我還是第一才女,竟將自己繞進這死胡同時,生出這等蠢笨的念頭來。”一時間,心胸猛的開闊,再無憂色。
陸青羽卻是心中猛驚,剛才見紅晴只是震翅欲飛,可終究還是未能飛起,他的手中,還感覺到那根系在她身上的線。可此時,只是一轉眼,卻完全不同,此時的紅晴,已身處藍天,那根線,早已不見蹤影,若不是她偶爾的回眸相望,他幾欲認為,她欲趁風歸去,再不知歸路了。“
“娘子。我們該回去了。”陸青羽連忙將她的神思喚回,紅晴那飄忽的神思和眼神,都讓他有着抓不住的飄渺感,似乎,只要他一不注意,她就要消失在眼前。
“啊,好。”紅晴愣聲回神,看向陸青羽,剛才的感覺立刻消失,心中又起牽挂。是啊,她欲自由,可是,此時她的心裏,又多了一根情絲,緊系在陸青羽的身上了。心中滑過一絲黯然,可很快便再次清明,“且看他到時如何吧,若是,他心繫的是蘇洛兒,而不是紅晴,或是,他不能接受紅晴低下的身份。她離去也就離去了並沒有什麼可惜,雖然會心痛,雖然會心傷,可,總比將來,看着他再娶其他人來得強些……”想通了,她也就放開了,隨着陸青羽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等等,這位公子……夫人。”兩人正欲離去,那畫師老闆卻突然起身追了上來,並開口喊叫。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的畫師,並不十分顯眼的一個青年男子,大約二十來歲,一身洗舊的青布衣衫,清潔樸素,五觀端正,頭上一頂青舊方帽,本來一臉的傲氣,此時卻顯得有些激動。這樣的人,在揚州城很多,並不易引起人注意,若不是紅晴之前看了那幅畫,這人,也只會被當成路邊的野草,忽視而過,而那人,也只會將紅晴兩人當作花園裏的嬌貴花兒,看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可是此時,“這位公子有何指教?”陸青羽,一副商人重利的模樣,不論對方是誰,決不開口得罪人。紅晴默默站在陸青羽身邊,也是一臉好奇的看着這個畫師。
那男子長長的作了個揖,道:“小生江才進,見過公子,夫人。”
陸青羽眼半閉,微笑輕道:“江公子有何見教?”
江才進立身道:“適才,聽見夫人籠中鳥之言,深感震憾,想請問夫人,是如何看出,這畫中的鳥兒,是那籠中鳥,而不是雲中雀?”
江才進話一出,陸青羽先是一怔,他本只道紅晴見那畫只是有感而,哪裏曾想,這畫中的鳥兒,竟然真是籠中鳥,不覺轉眼去看那幅畫,兩隻鳥兒,繞花歡騰,並無半點可疑,不由也疑惑轉頭去看紅晴。
紅晴聽了輕輕一笑,道:“江公子想必在畫鳥兒之前,很仔細的觀察過鳥兒,那些,被關在籠中的鳥兒。”
江才進立即立頭,“不錯。”
紅晴聽了又是一笑,“那麼江公子何不再去看看那些林野間的鳥雀?無需什麼畫眉,雲雀,只需平日常見的麻雀,喜雀,公子必會現,它們其間的不同。”江才進聽了陷入深思,兩眼失神,似是進入了某種狀態,紅晴看了並不理他,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陸青雲。陸青雲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便往回去。只是一路之上並不說話,紅晴知他也是在想那籠中雀與野雀之事,並不多言。只是默默跟隨。